當(dāng)夜我被黑布包裹的嚴(yán)嚴(yán)實實,只留了兩個鼻孔喘氣,架在自行車上趁著夜幕帶回了隔壁村的干爹家里。
進門之后,干爹翻箱倒柜找出幾件嬰兒衣服,一把火燒成灰燼,裝進一個小布袋里塞給我說道:
“這是我那短命兒子的衣服,上面有他的身體氣息,希望可以勉強遮蓋你身上的陰煞之氣,騙過陰祟之物。那個續(xù)命銅鈴你先隨身帶著,切記不可再隨意摘下。你先睡到我家旁邊的小屋里去,其他事情明日再說。”
說完之后,將我?guī)У剿P室旁邊的小屋,拉來被褥讓我鉆進去,之后熄了燈回屋睡覺了。
爬在炕上,腦子里全是那個死娃子的影子,緊繃繃的神經(jīng)始終無法松懈下來,雞皮疙瘩一層一層布滿了我的身體。
下半夜時,終于有了點睡意,我才昏昏沉沉睡去,然后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一個年齡和我相仿的男孩,一直從后面撲過來撞我,似乎要鉆到我身體里去一般。
第二天雞叫頭遍,干爹就過來將我從被窩里拉起來,用一盆黑糊糊的東西將我抹成了泥猴子,一邊抹一邊說:
“黑狗血加青灰,去邪避祟。你命里缺金木火土,屬水命,骨重二兩八錢,賤格命輕,偏偏出生時又遇天狗吞日,陰氣熾盛,你說你這樣一個命犯陰煞的娃子,我不幫襯著你些,哪里還有命在?”
也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一股腦兒的腥臭黑灰往我全身招呼,不大一會,身上起了一層厚殼兒。
干爹見狀,又把我從被窩里提出來,拉了個小板凳放在院子里,面朝太陽讓我定定坐下,吩咐說要曬夠兩個小時,他才出去忙了。
昨晚一晚沒怎么睡,好不容易睡了還全是夢,此刻暖洋洋的太陽曬在身上舒服極了,我不禁靠在墻上睡了過去,一只老母雞帶著一群小雞一直在我胯下叼食血泥,我都懶得去管。
“楊神仙在家嗎?”
就在我睡的正香甜的時候,一個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我不情愿的睜眼看去,原來是個中年男子,腿上穿著臟兮兮的迷彩褲子,上身是件灰色秋衣。
我們那里把做法事的、算命的、驅(qū)邪捉鬼的人都叫神仙,干爹在那個行業(yè)里有些名氣,所以附近鄉(xiāng)鎮(zhèn)的人不管撞邪還是死人都愛請他。
看來這男子家里也是遇上了什么邪門事,才過來請干爹幫忙。
我問道:“他上地去了,你找他有事嗎?”
中年男子猛的被我嚇了一跳,拍著胸口說道:
“我還說是個樹墩子呢,原來是個娃娃,嚇我一跳。楊神仙幾時回來呢?”
我搖搖頭,干爹走的時候也沒說他啥時候回來啊,于是我說:
“就在附近的地里,要不我給你找去。”
男子說道:“不麻煩了,我就在這里等他吧。咦,對了,你是誰???聽說楊神仙前幾年老婆兒子都病死了,你又是誰家的娃娃?”
“我是他干兒子。羅……”
話沒說完,我想起干爹不讓我再提起這個名字,于是急忙閉嘴。
問完之后,男子干脆就地在我旁邊蹲下,跟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起來。
原來他叫張三,是我們隔壁鄉(xiāng)上的人,前兩天她家里發(fā)生了一件怪事:她老婆走了一回娘家,回來便神志不清,整天瘋瘋癲癲,說要跳河自殺去。無奈之下,張三只好把老婆綁了起來,請了神婆子去問信,卻問不出來什么名堂,聽說干爹擅長驅(qū)邪,于是急忙來請。
就在這時,干爹回來了,看見和我蹲在一起聊的火熱的張三,頓時臉色陰沉,厲聲說道:
“陽娃子,我給你說了多少遍了,生人勿近,你咋不聽?”
張三急忙站起身子,哂笑道:
“神仙莫怪,是我扯著娃兒說話的。”
干爹嚴(yán)肅的問道:
“你來找我有啥事?”
張三一聽,想起了來意,于是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疊好的黃紙,恭敬的遞了過去,嘴里說道:
“求求楊神仙了,救救我家婆娘,回了一趟娘家被臟東西上了身,天天嚷著要跳河……”
聽他說完以后,干爹略一思考,將黃紙接了過來,說道:
“行,事我接了,我給你開個條子,你先回家準(zhǔn)備東西,我下午就來。”
這邊有個風(fēng)俗,但凡是道士、神婆、算命瞎子,做法行事之前都得先“接事貼”,也就是那張疊起來的黃紙。
陰陽之事極其講究,接了事貼,便表示收了定錢,這件事歸我一定管到底。
張三見干爹接了事貼,于是拿了條子興沖沖的回家準(zhǔn)備東西去了。
吃罷飯,干爹見我一個人在家,有些不放心,于是推出那輛二八杠,將我往大梁上一架,騎著便上了路。
不大一會,我們便到了張三家,八十年代農(nóng)村的老房子都是用土胚子蓋的,張三家也不例外,破墻爛院子,臟門黑洞子。
一看我們來了,早就等著的張三急忙迎上前來。干爹下車,將我放了下來,又把自行車支好,進了張三家臟兮兮的大門。
剛一進院子,就聽見旁邊屋里發(fā)出女人凄厲的叫聲:
“放開我,讓我回去啊,我的娃子還在屋里頭等我喂奶呢……”
干爹命張三去打了一盆干凈水來,仔細的將手臉洗了一遍,然后才拿出洗的干干凈凈道袍道冠換上。
用他的話說,自己都不干凈,怎么收拾得了臟東西?
左手持銅鈴,右手桃木劍,干爹走到女人屋前,桃木劍往門簾上憑空劈砍了幾下,口中念念有詞:
“東方玉帝,西方王母,北極大帝,南方紫薇,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借我神力,急急如律令,封!”
念完咒語,自袖口中拿出一張黃紙符箓,端端正正貼在門楣正中間。
屋里的女人頓時瘋了一樣,放聲高叫起來:
“放開我,讓我出去,嗚嗚。”隨即低聲哭泣起來。
干爹用桃木劍挑開門簾子,一邊搖晃手中的銅鈴,一邊走了進去。
炕上爬著一個被反綁著手腳的女人,此刻正臉朝下埋在被窩里哭泣,聽到聲音猛地抬起頭來,看見身穿道袍手拿法器的干爹時,頓時瘋一般叫了起來:
“你們不想死就放了我,不然我把你們?nèi)珟ё?,哈哈哈哈?rdquo;
干爹見狀,腳下邁開八卦步,口中急促的念道:
“吾含天地間,咒毒殺鬼方,咒金金自銷,咒木木自折,咒水水自竭,咒火火自滅,咒山山自崩,咒石石自裂,咒神神自縛,咒鬼鬼自殺,咒禱禱自斷,咒癰癰自決,咒毒毒自散,咒詛詛自滅。”
只見炕上的女人停下嚎叫,空洞的眼睛死死的盯住干爹,隨即被幽怨和惡毒填滿,口中發(fā)出“嗚嗚”的底吼聲,嘴角流出洗衣粉沫子一樣的東西,那模樣,令人頭皮一緊。
干爹搖晃著手里的銅鈴,繞著女人周身走了一遍,銅鈴每響一聲,那女人的嘴臉就抽搐一下,白眼珠子猛的翻出,渾身一跳。
張三急忙上前,問道:
“神仙,你看我婆娘這是咋了?”
干爹一邊搖晃銅鈴,一邊說道:
“被上身了,最近家里有沒有來過什么生面孔?或者撿過什么怪東西?”
張三撓著腦袋想了一下,說道:
“我家有日子沒來過生人了,至于怪東西嘛?讓我想想,有了!我婆娘從她娘家回來時,沿著河堤往回走,看見水里漂了雙紅色高跟鞋,就撈出來帶回家了。這雜慫婆娘長的不咋的,就是愛臭美一直想要雙高跟鞋呢。”
干爹一聽,面色頓時一緊,問道:
“東西在哪里?”
張三說道:
“我這就去取。”
不一會,張三拎著一雙高跟鞋走了進來,鮮艷的大紅色十分顯眼,紅面黑底,漆皮面料。
接過高跟鞋,干爹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隨即喉嚨一緊,差點吐了出來,嫌棄的扔在地上,說道:
“水路來的,好重的尸氣。”
說完之后,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袋,摸出一小把黑色的朱砂,用力灑在高跟鞋上,口中說道:
“以火之陽,以金之陽,顯形!”
“噗嗤。”
一道白煙從高跟鞋里冒了出來,升騰開來,伴隨著刺鼻的濃烈氣味迅速蔓延了整個屋子。我曾經(jīng)在河道工人打撈死豬死羊時聞到過這樣的氣味,那種被水浸泡了不知多久的漚爛尸臭味,帶著嗆人的二胺尿素味道。
而此時的氣味,比起那種味道要強烈好幾倍倍,差點令我窒息過去。無法呼吸的我趕緊捂住口鼻,用手扇動著那股惡臭。
白煙散去之后,高跟鞋內(nèi)流出一攤烏黑的血,而尸臭味,正是來自這攤烏血。
炕上抽搐的女人突然身子挺的板直,雙眼翻白,五指發(fā)瘋的掐著自己的大腿,發(fā)出被割斷了喉嚨一般的聲音:
“呼,嗚嗚,呼……”
看樣子似乎馬上就要死去。
張三生怕出什么意外,急忙上前打算查看。就在他即將扔到女人身子的時候,干爹怒吼一聲,說道:
“走開,她要暴尸了。”
張三嚇了一跳,急忙離的遠遠的。
“咯吱吱,咯吱吱。”
就在這時,女人口內(nèi)傳來牙齒摩擦的聲音,只見她雙唇緊咬,面色越來越烏紫,身子繃的像一張即將扯斷的弓。
“砰砰砰砰。”
幾聲脆響,綁著她手腳的繩子全部被掙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