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點,月黑風(fēng)高。
我和秦教授早早地來到了聚會地點。
眼前一片廢墟。
沒有燃盡的木頭還在冒著黑煙。
我還以為客棧的火被撲滅了,沒想到會是這般景象。
周圍一個人影都沒,通往這里的路口全都燃著篝火,把這片區(qū)域照得敞亮,氣氛很詭異。
“咱是不是被騙了?”我問秦教授。
“他沒必要騙你一個晚輩,時間還早呢,急啥。”秦教授悠閑地在我邊上轉(zhuǎn)悠著,又變回了她那溫文爾雅的姿態(tài)。
跟她私底下的樣子完全不同。
我不是很理解,人的一生要戴多少張面具,才不會被看穿內(nèi)心的柔弱。
亦或是邪惡。
又要摘掉多少張面具,才能做回自我。
“王成,今晚你可要小心一點,這里的火藥味很重。”秦教授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
“人都還沒來呢,你能聞到火藥味?”
“嗯……”秦教授點頭含笑,顯得很淡定。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十點半的時候,終于見到了一個人,一個很奇怪的人。
這人穿著環(huán)衛(wèi)工的衣服,手里拿著一個很大的編織袋,彎腰在廢墟里面撿東西。
我沒站那么近,看得不是太清楚,好像年紀(jì)挺大的。
秦教授小聲跟我說:“人不可貌相,今晚這里出現(xiàn)的所有人,你都不要太想當(dāng)然了。”
“你認(rèn)識他?”我問。
“世界這么大,姐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都認(rèn)識呢?”
“哦。”
又過了會兒,來了一個更奇怪的人。
這人抱著一個小孩,一邊走路一邊喂奶。
她是從我們左前方的一條小路過來的,離得比較近,我能很清楚地看到她的樣子,頭發(fā)亂糟糟的,穿著棉拖鞋,打著哈欠一臉困意。
一看就是被孩子折騰了一晚上,還沒睡覺就出來了。
緊接著又來了一個坐著輪椅的人,邊上兩個青年推著他,在客棧廢墟的正前方停了下來,點了個很大的煙斗,看起來挺愜意。
慢慢的,人越來越多。
只是沒有一個熟面孔。
十一點半的時候,終于見到了第一個熟面孔。
也不能說是認(rèn)識,只不過他長得太有特色了,賊眉鼠眼,跟喬三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看就是他爸。
而我期盼的風(fēng)家人,卻遲遲沒來。
我問秦教授:“風(fēng)家人不參與外界糾紛,會不會不來了?”
“不會的,放心吧。”秦教授很自信地說,“這么多人前來,商討的事情肯定不是普通糾紛那么簡單,要變天了。”
正說著,風(fēng)家人就出現(xiàn)了。
出現(xiàn)在了我身后。
我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扭頭看去,風(fēng)鈴笑嘻嘻地說:“讓開,你倆別擋路呀!”
“咋每次見你都是這么鬼鬼祟祟啊?”我忍不住說了她一句。
她跟沒事人一樣,甩著胳膊晃晃悠悠地走遠(yuǎn)了。
十二點的時候,那個戴斗笠的男人準(zhǔn)時現(xiàn)身,我都不知道他是從哪里來的、啥時候來的,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大石頭上站著了。
午夜很安靜,這里的人也都不說話,所以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洪亮:
“千百年來,安樂會讓一個民族瓦解,災(zāi)難能讓一個民族變得團(tuán)結(jié)。今日各位前來此地,這是冥冥之中產(chǎn)生的默契,往日的矛盾,在大事面前一筆勾銷……”
斗笠男子說了一大堆,周圍靜悄悄,該撿垃圾的撿垃圾,該喂奶的喂奶,該抽煙的抽煙,沒人搭理。
但是我有點不淡定了。
因為從他的話語里能聽出來,這些人都是不約而同來到這里的,根本就沒人通知,是冥冥之中的默契。
這就太不可思議了,簡直無法理解。
到底是為啥?
我詢問秦教授,秦教授微微一笑,明明是知道的樣子,卻不說明,只是對我講:“等你見到客棧老板的時候,你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難道這個人不是客棧老板?”我一頭懵。
“當(dāng)然不是。”秦教授笑著說,“姐跟你說過,很少有人見過客棧老板,就連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
我聽得無言以對。
搞了半天,仍是一無所知。
斗笠男子高談闊論結(jié)束,秦教授拍拍我肩膀,淡定地說:“該你了,去吧。”
“啥東西該我了?”我沒聽懂。
“你站在中間,大聲地說,火是我放的,客棧是我燒的!”
“為啥?”
“讓你去你就去,快點。”秦教授催促道。
“哦……”
我不明不白地走上前,朝四周看了看,大家還是在各忙各的,沒人注意我。
這讓我感覺挺輕松的,張口便喊道:“這家客棧鬧鬼,被我不小心給燒了!不知道老板在不在這里?”
我聲音很大,反正有秦教授在后面撐腰,啥也不怕。
可是沒想到,話音剛落就被斗笠男子從后面扭住了胳膊,力道特別大。
我感覺胳膊一陣麻木,像是被兩塊巨石擠壓著一樣。
人群剛剛還很安靜,立刻就有了些許聲音。
聽到有人在問:“他是誰?”
也有人在說:“山鬼的獨苗,只有血脈沒有傳承,不成器。”
更多的是嘆氣聲。
其實我早有預(yù)感會是這樣,所以沒有掙扎也沒有說啥,畢竟燒了人家客棧就得受點懲罰。
我一直在等秦教授上前幫我說話,可她卻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無動于衷,甚至還笑瞇瞇的。
看她在笑,我就覺得事情沒那么嚴(yán)重,更加沒有掙扎的欲望了,任由斗笠男子推著我,推到了廢墟前才停下。
周圍嘆氣聲越來越多。
我突然覺得氣氛有點不太對勁,就問了句:“你騙我來這里,不會是想害我吧?”
“沒人騙你來,腿在你身上長著,這是你自己走的路。”斗笠男子聲音低沉,聽起來有些悲情。
散亂的人群慢慢在收縮,全都聚集在了我前方。
他們的世界我不懂,我只知道事情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樣簡單。
我扭動兩下身子,胳膊便鉆心的痛,偶然一瞥,瞧見廢墟里有個東西,露出來了一點點,很像一口棺材。
頓時心里就起了層疙瘩。
難怪這個客棧鬧鬼,原來地下埋著一口棺材,或者說這根本就不是客棧,而是一座陽間墳?zāi)埂?/p>
我把人家的墳給燒了。
午夜寒風(fēng),吹起了廢墟里的灰燼,彌漫在周圍,嗆得我咳嗽不止。
我感覺氣氛越來越不對勁了,就大聲說道:“不就是一家沒人住的客棧嗎,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們都這樣看著我干啥?有這個必要嗎?”
人群除了嘆氣就是沉默。
不知道為什么。
但是我能隱隱感覺出來,他們在顧及我是司徒山的后人,顧及我是一脈單傳的獨苗,不過還是得讓我死。
“到底咋了?”我又大聲問道。
斗笠男子松開我,轉(zhuǎn)身走進(jìn)廢墟里,停在了那口掩埋的棺材前。
然后屈膝跪下,嘴里念叨著:“祖輩英靈在上,預(yù)言今日成真,大火燃起之時,棺槨重見天日,妖人欲鳴鬼鐘,毀我巍巍河山……”
念叨了很長一大串,棺材突然噼里啪啦地響了起來,嚇我一大跳。
定眼一看,棺蓋上裂開了一道很大的縫隙。
斗笠男子念叨完后,手伸進(jìn)了棺材的裂縫里,摸了幾秒鐘,拿出來一卷泛黃的錦帛。
站起來走到眾人面前,雙手一張,將那錦帛抻開來對著大家。
我瞄了眼,字寫得太潦草了,一個都不認(rèn)識。
斗笠男子說:“我知道在場的各位中,有很多人和山鬼的交情不錯,我也不例外。但是,我也相信大家都是有使命感的人,在大是大非面前,會做出正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