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使的話曹夢琦沒有聽到，他正拿著一份剛從監(jiān)獄那里得到的名單興匆匆地往劉勤的據(jù)點劃去。

“老大，又是昨天那小子！”牛二對著劉勤嚷道。

劉勤和小毅互看了一眼，“讓他進來。”

這是劉勤第二次來到這艘船，但因為昨天是半夜來的，很多東西都看不清楚，今天白天過來，才感覺到劉勤的這艘船又很多別致的地方。

比如船體和正常的黃船差不多大，但是兩頭卻比較尖，就避免了黃船行動不便的缺點；再來船身相對狹小，曹夢琦想這可能是為了方便在低洼的地方前進。還有一些小的細節(jié)，曹夢琦一一看在眼里，只覺得這劉勤果然不同凡響，一艘船都能做出這么多文章，這人將來如果不能成為朋友，一定是很強勁的敵人。

“小伙子，你想明白了？”小毅對著曹夢琦說道。

昨晚被他們打亂計劃，曹夢琦有些慌亂，今天曹夢琦手上有籌碼，他顯得很平靜，微笑道：“沒想得很明白，可是我覺得有點東西可以給劉船主看看，也許劉船主有興趣。”

說著就從懷里掏出那張名單，遞到了小毅的手里，小毅看了一眼，吃驚地交給劉勤。

這份名單并不是總督府里所有人的名單，而是曹夢琦根據(jù)犯人所犯的罪行整理出來一份比較可行的名單，這里面的人不是什么特大要犯，除了被定性為河匪的幾個，還有一些是被認為是反賊家屬，或者幫助反賊的同伙，這些人因為各種事情被暫時關(guān)押在總督府里，名冊被記錄得混亂，所以曹夢琦認為他們有機會被提出來拿來交換。

“你從哪里拿來這些名字？”劉勤的表情嚴肅，語氣焦急。

曹夢琦心里有點激動，劉勤動怒也好，傷心也罷，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感情變化說明了這份名單是有效果的。

“劉船主，我想和你做個交易。”曹夢琦緩緩地說道。

“你想拿這些名單上的人換糧草？”小毅在一旁說。

“是，劉船主，你看，糧草對我們很重要，巡使大人拿出十分的誠意，想和劉船主做朋友。你把糧草給我們，巡使大人答應(yīng)把這些人放了，這可是一舉數(shù)得的好事，還希望劉船主好好考慮一下。”

“如果我不答應(yīng)呢？”

曹夢琦有些急了，“這么好的事情你為什么不答應(yīng)？昨天我是沒什么實質(zhì)的籌碼給你們，你們不把糧草交出來，我是可以理解的，但今天不同了，今天有這么多的人做籌碼，你為什么不答應(yīng)？你這可是無本之作?。?rdquo;

劉勤斜眼看著曹夢琦，“好個無本之作，如果我就是那么靈玩不靈，就是不愿意那這個來做交易，會怎么樣呢？”

會怎么樣？曹夢琦覺得有必要嚇一嚇這個劉船主，就正色道：“如果劉船主不答應(yīng)，巡使一生氣我可不知道會怎么，也許這些人就會被送去通州監(jiān)牢里，一輩子沒得翻身了......”

曹夢琦還沒講完，劉勤臉色大怒，“這些人本就是普通百姓，不過是官府強加之罪將他們關(guān)押，你們現(xiàn)在竟然拿這些無辜之人做交易！可恥！”

劉勤的話讓曹夢琦愣了一下，他原本以為劉勤這種重情重義的人看到這份名單自然是將人換回來為主，怎么也會多謝他曹夢琦在其中多加斡旋，現(xiàn)在聽劉勤的語氣，自己不但無功，還成了一個“無恥之徒”？

“買賣的事情談什么‘無恥’？劉船主，買賣的事情講得是交換，不是品質(zhì)，你考慮清楚！”

劉勤站起來，拿著名單對著曹夢琦說道：“這群人里有老人，有小孩，有婦人，還有只會打魚砍柴的平頭百姓，你拿他們做交換，你不覺得自己無恥，你還覺得這是一筆買賣？他們這些活生生的人命在你眼里一錢不值？只配用作交換？！我劉勤今天不答應(yīng)，你們就拿他們開刀，你不無恥誰無恥？！我劉勤雖是個小人物，但是絕對不和無恥之徒交易！”

曹夢琦很想反駁，可是又覺得自己此時的反駁很沒有力量，自己從頭到尾考慮的確實是怎么把糧草換回來，至于那些名單上的人，在曹夢琦看來確實是沒那么重要，只不過交換的物品罷了。

可現(xiàn)在這一點在劉勤的眼里卻是無恥的，看他的語氣這筆交易似乎黃了。

曹夢琦張大嘴巴，沒有言語，反而是小毅走過來，對著曹夢琦說道，“你先回去，名單的事情我和船主好好說說。”

劉勤揮著手，怒道：“沒什么好說的。”

小毅走過去安慰，劉勤嘆了一口氣，“可惜了那雙眼睛，我認識的她也有一雙相似的眼睛，可是她卻如此善良，不會漠視人命。”

后面的話曹夢琦沒有聽清楚，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魂似的，走出了船艙，他知道母親曹清清有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自己和母親在這一點很像。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劉勤就是那個三番五次去天津找母親的劉勤，也是自己一直想尋找的劉勤，可是真的人就站在眼前，曹夢琦卻不敢說了，他竟然有些害怕，怕劉勤看不起他。

走出船艙，曹夢琦暈暈沉沉，連旁邊牛二的冷嘲熱諷也沒有聽到。

他看向天空，灰蒙蒙的，本來興沖沖的交易就這么沒有了？昨天的沮喪的感覺又涌了上來，這劉勤想法自己永遠猜不到，曹夢琦覺得很挫敗。

本來應(yīng)該直接下船坐小艇走的，曹夢琦卻直直走到船的最前面，坐在甲板上，看著運河水。

“喂，臭小子，你怎么還不走，在這里干什么？”牛二在旁邊叫道。

曹夢琦才不管，把腳勾出甲板上的欄桿。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不走，反正就是不想走，劉勤兩次挫敗他的自信，他現(xiàn)在就想待在這里好好想想。再說了，現(xiàn)在回去，總督那邊通緝，巡使那邊給了自己這么大的權(quán)力，自己卻什么都做不到，怎么回去見巡使？

牛二可沒想這么多，用力地踹了踹曹夢琦，“臭小子走?。?rdquo;

“不走！”曹夢琦把手也抓緊了欄桿。

“你！”牛二想要再打下去，可是看曹夢琦就一個人，單薄的衣衫，年輕稚嫩的臉龐，好像這樣打下去也不是太好，就氣呼呼地往劉勤的船艙里去。

“老大，那小子賴上我們了，待在甲板上不走了。”牛二嚷道。

小毅跑到船艙門邊往外一看，樂了，回頭說道：“還真是，那小子有點倔強啊，這和老大有點像。”

“我和他不像！不走就讓他在甲板上吹風(fēng)！”劉勤大聲說道。

“那現(xiàn)在是怎么辦？”牛二摸不到頭腦。

小毅拍拍牛二的手臂，“老大不是說了，他愛留在這里就留在這里。”

四周圍很靜，劉勤在船艙的對話一字不落的落到了曹夢琦的耳里，對于劉勤那句“不像！”曹夢琦有些覺得委屈，自己不就想要換一下糧草而已，怎么就成了無恥之徒，還不像！不像就不像！誰稀罕！

曹夢琦賭氣地坐在甲板上，讓著冷風(fēng)多吹吹，冷靜冷靜也好。

一上午就這么過去了，中午的時候，牛二拿著飯對著身邊的船工說道：“你看那臭小子，還在那里坐著呢？！他不會以為這樣坐著坐著，我們老大就把糧草交給他吧！”

幾個船工“哈哈”大笑起來，怎么可能呢！

曹夢琦擤一下鼻涕，管他們說什么呢，自己就是想坐在這里。

“老大，那小子還在那里倔著呢！要不我去和他說說？”小毅端著飯碗對著劉勤說道。

劉勤從船艙的窗戶往外看去，曹夢琦單薄的身影就坐在甲板上，一動不動。

“別管他，吃！”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秋冬交替之際了，運河上的水草經(jīng)過一個夏天的滋長，越來越長，現(xiàn)在枯黃枯黃地垂在了運河上的淤泥處，形成一個個小小的島嶼，成為劉勤船只的天然掩護屏障。

“小子，來吃點東西。”小毅走過來，手上還拿著一碗熱乎乎的飯。

曹夢琦看向船艙處，船艙里一點動靜都沒有。

小毅也回頭看了一眼，笑道：“沒事，老大和你一樣倔，他就算想叫你吃，他也不會說的。”

“有什么了不起的！”曹夢琦嘟囔道。

小毅倒是正色道：“老大確實了不起。這一船的兄弟跟著他出生入死都不害怕，就是因為老大有擔(dān)當(dāng)，他心里想的比我們深，比我們遠。從來把我們考慮在最前面。老大不喜歡你那這個來交易，那是因為老大覺得你把活生生的人當(dāng)做物品的作法簡直是對生命的漠視。人可以平凡普通，但是不能冷漠無恥。”

又是無恥，曹夢琦可不喜歡聽這話，要知道曹夢琦一直以來生活的環(huán)境就是弱肉強食，誰還把你看作是人?。≡诂F(xiàn)在的曹夢琦眼里，人只有分為能利用的，比如巡使，和不能用的，比如曹仁夫婦。其他的人關(guān)自己什么事情？

不過想到這里，曹夢琦心中浮現(xiàn)出李汶劍的樣子，連忙自我糾正道，李汶劍除外。

再想到彭叔，心里又默念彭叔除外。

然后想到王歌，.......曹夢琦不想了！他現(xiàn)在心里有些煩躁，他也不知道自己一直信奉的原則是否有問題，不過在這段時間，確實收獲了很多不一樣的東西。

曹夢琦又看向了船艙，劉勤這個滄桑的老男人就這三言兩語就可以動搖到自己的生活信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