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燕端著裝衣服的木盆來到水井邊，兩年前，當家夫人李賢說要節(jié)省開支，曹清清身邊的丫鬟、老婆子就一個個被調(diào)走了，現(xiàn)在曹清清院子里的雜事基本上就是紫燕和曹清清自己來做了。

還沒來到到井邊，就聽到幾個老婆子在那里談笑著，紫燕低著頭走近，她們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又自顧自地笑起來。

從老爺曹古風過世以后，紫燕已經(jīng)很習慣這種無視了。她徑直拿起井邊的木桶，往水井中一扔，晃動兩下繩子，就用力地將裝滿水的木桶拉起來，倒到木盆中，動作干練。

“哎呦，紫燕，真能干?。∵@么冷的天！”坐在旁邊的一個老婆子說道。

這是廚房的齊大娘，紫燕以前送吃的時候經(jīng)常和她打交道，知道她是個愛嚼八卦的婆子。

紫燕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

和齊大娘說話的趙管事家的回過頭看了紫燕一眼，酸溜溜地說道：“紫燕姑娘就是能干，以后你們家小姐出閣的時候肯定帶上你！”

紫燕曾經(jīng)為了小姐曹清清的月例和趙管事的吵架，李賢當著眾人的面說了趙管事幾句，所以趙管事夫婦和紫燕一直不對頭，沒事就酸紫燕幾句，紫燕也見怪不怪了。

見紫燕理都沒理自己，趙管事家的面子上掛不住，從鼻子上“哼”了一下，“有的人啊，人生就是賤命！人家小姐出嫁，她就撲過去，巴不得自己趕緊嫁出去！比什么還著急，就沒見過這么恨嫁的！”

幾個婆子嘻嘻地笑起來。

紫燕忍著，自己洗起衣服。

趙管事家的見紫燕沒反應，狠狠白了一眼，旁邊的齊大娘連忙岔開話題，問道：“你們老趙這回出去有帶什么好東西回來嗎？”

趙管事家的笑了一下，故作深沉地說道：“哪有什么好東西，我就盼著他不要去亂來就夠了！”

“哈哈，你還真會說笑，有什么好東西，快給我們說說，讓我們也開開眼！”幾個婆子輪流捧道。

趙管事家的這才抿著嘴，“也沒什么好東西，不過啊，這回我家老趙跟著四爺從北運河去了天津，那可真是開了眼了！”

“哎呦，什么新鮮玩意，快說說！”

“這個嘛……”趙管事家的故意停了停。

“呀呀，你就別買關(guān)子了，說說，都讓我們開開眼。”

“說就說！這回老趙說去了天津，那才真是見識了什么叫漕運，那一艘艘的船，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港口停著，一大片一大片的，都運著東西！”

齊大娘幾個發(fā)出驚嘆。

“還有，老趙說了那天津很多船跟咱們這里不一樣，知道怎么不一樣嗎？那里的船比咱們這里大得多了！知道為啥不？”趙管事家的故作懸疑地問道。

“咋不一樣？不都是船嗎？”齊大娘幾個說道。

“不一樣大了！那里的船很多都是出海的！那海是什么，大風大浪的，所以那船可比咱的大多了，也扛風浪，有些船說一出海就走一兩年才回來呢！”

“哦！”一片驚嘆聲。

趙管事家的很滿意這些人的反應，笑瞇瞇地，可余光又撇到旁邊不合時宜的紫燕，就不屑地說道：“所以人啊，就該多出去見見世面，別小家子氣就會計較幾個月例錢，眼睛都鉆到錢眼里去了！”

紫燕的月例不是被趙管事克扣一次兩次了，窮得快買不起過冬的衣服，現(xiàn)在反而被人反過來說，實在忍不住了，就白了一眼，嘴里嘀咕道：“又在那里吹牛，說得好像你見過一樣。”

這不順耳的話自然落到了趙管事家的耳朵里，趙管事家的站了起來指著紫燕，“你說什么呢你！”

“實話實說！吹得像是你去天津似的！”紫燕也不服輸。

在齊大娘幾個人面前被一個小丫頭挖苦，趙管事家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你你你！你這丫頭，仗著有小姐撐腰你就囂張是不是？你就去過？你去過？！”

“囂張怎么了？你說的天津，以后我家小姐嫁過去就是屈家的少奶奶，想怎么去就怎么去！”

“哎呦呦，少奶奶？你是想當陪嫁丫頭是不？我看你是想出嫁想瘋了！現(xiàn)在天津城上下誰不知道屈家那少爺年前摔馬下來，早成一個癱子了！當哪門子的少奶奶？！”趙管事家的也顧不上幾個婆子拉扯衣服了，一腦門全說出來。

“你竟敢詛咒我家小姐未來的夫婿！我跟你拼了！”說著紫燕就一頭撞向趙管事家的。

趙管事家的也不是好惹的，一把揪住紫燕的頭發(fā)，兩人撕扯在一起。

齊大娘幾個人見狀連忙去勸架，好不容易分開了兩人。只聽趙管事家的指著紫燕的鼻子，“就是一個癱子！你還囂張！你家小姐就要嫁給一個癱子！這事后院誰不知道??！就單單你們還做著要當大少奶奶的夢！去你娘的美夢！再囂張我撕了你的嘴！”

紫燕看著周圍幾個人，不覺得趙管事家說的是假話，眼淚一下飚了出來，大聲喊道：“你去死！”

一頭就要撞過去，被齊大娘拉住。

“來啊來??！”趙管事家的一邊被拉著，一邊也不甘示弱。

“小丫頭片子，你和她計較什么??！走，走，走！”齊大娘幾個人連忙拉著趙管事家的就往外走。

留下紫燕一個人握著拳頭抹著眼淚。什么癱子？難道屈家少爺真成癱子了？那小姐的希望不就全破滅了？！

紫燕呆呆地站在水井邊，早忘記還有寒風呼呼地吹著。

紫燕抹干眼淚，端著木盆走進房間。

曹清清正背對著整理著床鋪，“紫燕啊，你看著這被子的棉絮已經(jīng)露出來了，今年冬天來得早，咱有空得把這被子曬曬縫合縫合……”

見紫燕沒有回答，回過頭來一看紫燕正低著頭擺弄著木盆。

“怎么了？紫燕！”曹清清走了過來，小心地看著紫燕，紫燕的眼睛紅紅的。

曹清清把紫燕的頭扶起來，“紫燕，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他們又欺負你了？我去告訴伯母替你做主！”

紫燕拉住小姐的手，“別，小姐，別再去找當家夫人了，別！”

曹清清握住紫燕的手，淚水也忍不住留下來，“紫燕，我對不起你！讓你受委屈了！”

紫燕搖著頭，“不是的，小姐不要這么說，扎煞奴婢了，是我沒照顧好小姐，是我辜負老爺?shù)膰诟?，是我沒能力，是我笨！”

一說到曹古風，曹清清的淚水就止不住的落下，從曹古風過世，她們主仆的幾年的生活真是天上人間，一言難盡。

想到這里，曹清清坐了下來，淚水吧嗒吧嗒落下，紫燕趕緊牽著她的手，說道：“是奴婢不好，是奴婢惹小姐傷心了！”

曹清清苦笑了一下，搖搖頭，“紫燕，你別說，是我當小姐的不好，害你被排擠。不過你放心，以后到了屈家，我們的日子就會好起來的。”

曹清清不說還好，一說紫燕也哭了起來，“小姐你別說了，那屈家少爺……”

“屈家少爺怎么了？”曹清清問道。

紫燕流著淚不說話，曹清清搖著她的手，“說啊，屈家少爺怎么了？”

紫燕看著曹清清，咬咬牙，就把早上和趙管事家的事情說了一遍。

“我不信趙管事家的，過了一會兒，我偷偷去找了齊大娘，那齊大娘拿了我的銅板這才和我說了實話，原來那屈家少爺早年就是一個風流浪蕩的主，這兩年身體掏空了，騎著馬就從馬上摔下來了，直接摔成……”

“摔成什么？！”曹清清叫道。

紫燕小聲地說道：“摔成了癱子！”

“癱子？”曹清清不敢相信，癱子？自己即將過門的是一個癱子？

紫燕流著淚，“癱子還是禍從天降，沒辦法的事情，可是聽說那屈少爺癱了以后，脾氣就異常暴躁，聽說已經(jīng)打死了兩個通房的丫頭……”

曹清清一下倒在了椅子上，全身無力，眼神呆滯，“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她在心里反復地問自己，原本還期望著嫁入屈家生活可以有所改善，可是現(xiàn)在什么希望都沒有了，都沒有了。

曹清清淚水一滴一滴落下，不，不可以！我曹清清不可以嫁給一個癱子，一個脾氣暴躁、視人命如草芥的癱子！

想到這，曹清清一下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