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妍帶著姑爺王歌回來的，所以李賢安排他們住在二進門的東苑，那里只有角門連著，是相對獨立的院落。

曹清清的心里并不喜歡去選什么金釵，她和曹妍雖然是表姐妹，但是過往的間隙使得她們之間的感情一向很疏離。尤其是曹妍嫁人后，夫家王家生意越做越大，吞并了不少原來曹家的資產(chǎn)，曹清清心里就覺得膈應。

她覺得父親曹古風打下的江山被一點點蠶食了，可自己卻什么也做不了。

現(xiàn)在伯母李賢讓自己去選金釵，她不答應就顯得自己矯情，可答應了，又覺得對不起父親，所以走走停停，消耗著時間。

經(jīng)過二進門，曹清清看見西邊的護衛(wèi)房空蕩蕩的，就不忍不住停了下來。

“小姐，是往這邊走！”小丫鬟提醒道。

曹清清的眼里看向了西邊，對丫鬟說：“你先過去東苑通報一下，我稍后就來。”說完也不管小丫鬟，徑直走進西邊的房子。

曹清清記得這里有一間古香古色的房間，房外有個小池塘，池塘的荷花以前開得很漂亮。

可惜曹家人丁越來越稀少，曾經(jīng)上等的護衛(wèi)房已經(jīng)沒有人居住了，房門緊閉著，門上的鎖都生銹了。

曹清清摸著斑駁的墻面，往事一件件涌上心頭。

年少無知的自己第一次闖進這男丁居住的地方，第一次見到那個受傷的少年，第一跟他約定要講完的故事……房間還在，冬日的陽光正好，可是曹清清的心里卻早已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了。

她慢慢地坐在欄桿上，看著一池塘水發(fā)起呆。

又是三年。離開三年的劉勤再一次踏進曹家大院。

曹家的物件沒有什么變化，只是上面的磨損更顯時間的流逝，一如年輕力壯的劉勤，如今的臉上也有了滄桑的痕跡。

今天是曹古風的祭日的最后一天，劉勤的船靠岸后，就被管事叫回曹家?guī)兔Α?/p>

三年前，劉勤他們在天津別院得知曹古風的死訊，就想著連夜趕回來，可是被當時的新當家曹仁一口拒絕，天津那里還有一批貨要運，可不能耽誤。

就這樣劉勤再次回到了船上，在運河上運貨，從北到南，日復一日。

也是在三個月后劉勤聽說當家的掌上明珠和天津屈家聯(lián)姻的消息。

當時劉勤正在拉錨，這么大的錨本來要三個人一起拉的，劉勤卻一個人用力地著，手心被韁繩磨得都流血了。

“傻小子，在想什么呢？”船工老劉走過來一起拉繩。

劉勤憨笑道，“沒，就是沒想到這錨這么重！”

船工牛二跳了過來，“哈哈，你小子是不是聽說小姐要成親，就開始思春，想著去找個小媳婦了？”

“沒，沒，你別胡說！”劉勤說道。

看著劉勤的臉都紅了，甲板上的幾個人都哈哈地大笑起來。

劉勤也跟著笑了幾聲，繼續(xù)低頭拉繩。

劉勤心里其實空蕩蕩的。雖然早就知道這個結(jié)局本來就是一定的，小姐早晚會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公子，而自己再努力也不過是個下人，養(yǎng)活自己就不錯了，想不了那么多，也不可以想那么多。

可是心里為什么就是那么難受，劉勤咬咬牙，將自己磨破皮的手心狠狠地劃過韁繩，只有那短暫的疼痛能讓自己好受一些。

從此遠離曹家的想法就根深蒂固地扎在劉勤的心里。

而這次回來，完全是一個意外。

一艘曹家商船在河上被淤泥堵住了，走不動，船上的貨物發(fā)不出去，通州的貨主威脅不能準時送貨就從此斷了與曹家的生意，可是曹家能動用的船越來越少，只能臨時將劉勤他們調(diào)回來救急。

劉勤的船倒是很快就將問題解決了，可剛靠岸，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拉回曹家。

雖然不情愿，但似乎有一種什么東西牽引，劉勤還是回來了。只是忙前忙后，始終也沒見到那個人。

好不容易空閑下來，劉勤四處看看，不知不覺走回了自己以前住的西邊房間。

一個熟悉的身影就坐在那欄桿上，一如三年前。

劉勤呆了一下，馬上意識到什么，轉(zhuǎn)過身去。

“劉勤！”

一個聲音刺進他的心里，他夢里聽過無數(shù)次的聲音，他以為早就忘記的聲音，在這一刻響起，是曹清清。

劉勤停下腳步，相似的場景，相似的對話，只是人已經(jīng)不同了。劉勤咬了咬牙，擠出一個笑容，回過頭去，曹清清穿著素衣，瘦了，高了，眼神帶著憂郁，比三年前成熟多了。

“小姐，還有什么吩咐？”劉勤好不容易擠出這幾句話。

曹清清看著他，眼前的這個劉勤人高了，也黑了，更壯實了，多么熟悉而又陌生。

“你……還好嗎？”曹清清問道。

“好，挺好的。小姐也好？”

“我……也挺好的。”

兩人如此安靜地站在對面，內(nèi)心卻各自洶涌澎湃。

“我得嫁人了，劉勤！”

一字一句打在劉勤的心上，劉勤點點頭，“恭喜小姐！”

曹清清一股淚水流了出來，好不容易吐出兩個字，“多謝！”

劉勤“呵呵”笑了兩聲，轉(zhuǎn)頭四處看了看，“小姐，我還得去搬東西，好多東西呢，我得去搬，我就要去搬了……”

“嗯，去吧！”曹清清轉(zhuǎn)過頭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道。

劉勤低下頭，呵了口氣，轉(zhuǎn)身朝外走去，到了角門，回頭一看，曹清清小小的背影就站在那里，肩膀一聳一聳的哭泣，劉勤很想過去，可是不可以！他頭一扭朝外走出。

失魂落魄地走到前廳，和劉勤一起來的船工們都蹲在偏廳的角落說話。

“劉船主，我們現(xiàn)在還要干什么？”

劉勤晃了晃頭，清醒一下，“現(xiàn)在沒什么事情，先休息一下，等東家沒什么吩咐，我們就回去吧。”

“好嘞！”一聽回去，船員們都挺興奮的，商討著等一會兒要去哪里喝杯小酒，好好舒展一下身心。

“接下來，和王家談的那筆生意一定要安排好，這可是一筆大生意！要不是王老爺和我們家是姻親，這活也輪不到我們！”當家的曹仁帶著幾個外面管事的掌柜一邊說一邊走來了前廳。

“聽清楚了沒有？”曹仁大聲說道。

幾個掌柜紛紛點頭。

“還有……”曹仁還沒有說完，耳邊就傳來偏廳里一陣嬉笑聲。

“你們是怎么當下人的，這里是你們偷懶嬉戲的地方嗎？！”曹仁站在偏廳的門口怒斥著里面的人。

一看面孔還都是生的，大聲道：“你們都是哪房的？這么不懂規(guī)矩！”

劉勤連忙站起來，低聲解釋道：“當家的，我們是南邊商船的，過來府里幫忙，前廳的羅管事讓我們在這里休息。”

說著就在背后用手比了比，船員們立刻都站起來，靠著墻低著頭。

“羅管事！羅管事！”曹仁叫了幾聲，一個精瘦的身影就擠到前面，彎腰道：“大老爺，這……這……這，我在這！”

曹仁指著前面的一群船工，“你看看你，什么人都敢往府里帶，事情做得真是好??！”

羅管事白了一眼劉勤他們，哈腰解釋道：“這幾天祭日，府里實在缺人，所以，所以就把商船上的調(diào)過來，我，我讓他們安靜地待在這里的！沒想到這群不識相的吵到大老爺了！罪過罪過！”

劉勤一群人見羅管事把事情撇得干干凈凈，還說他們不識相，心里都不是很舒服。劉勤上前說道：“老爺，我們跑船的不懂事，打擾到老爺了，還請老爺見諒！”

曹仁鼻孔“哼”的一聲，算是回答了。

劉勤忍不住在想如果曹古風在的話，會怎么樣對他們呢？也許他們會被處罰，畢竟他們吵到前廳的老爺了，曹古風從來都是一個賞罰分明的人；也許他們會沒事，羅管事受罰，因為是羅管事安排不當，才導致了這后果。但是不管是怎樣的處理，劉勤想，曹古風絕不會用輕視他人、渾水摸魚的方法來管理。

這也許是曹家越來越不行的原因吧。

“老爺，我們先告退了。”劉勤說道，曹仁沒有回答，劉勤揮揮手，帶著船工們就往外面走。

這曹家恐怕不會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