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劉勤到底還是沒有走。
也許從他踏入通州城的那一刻,命運就將他和這座古老的城市連在一起,再也離不開了,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第二天,劉勤是在一片嘈雜聲中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還沒全睜開就看見一只大腳從上而下踹向自己的臉。
“哎呦——”一陣疼痛,劉勤用手捂住左臉跳了起來,幾個官老爺站在面前。
“走??!還不走!快滾!”
官老爺揮舞著手里的木棍,趾高氣昂地對著劉勤等窩在墻角根的人喝道。
“不可以呆在城門口了,該去哪滾去哪?!”
“大爺,那城門開了?”昨天中年生意人哈著腰笑瞇瞇地問道。
“開,開你老母!沒開!滾滾滾,別在城門底下添堵!”官老爺像是吃了火藥一般,一點都不給中年生意人好臉。
中年生意人的臉色微微一變,但到底是走貫江湖的,嘴角馬上上揚,邊后退邊低著頭連連說道:“那是,那是,馬上走馬上走!”
旁邊一個老農(nóng)打扮的老頭就沒有這么識相,急忙叫道:“怎么沒開呢?我們都趕著出城,你怎么沒開呢?怎么沒開?。?rdquo;
官老爺這回可不耐煩了,為首的二話不說上前就一個木棍打下去,老農(nóng)“哎呦”一聲蹲了下去,一只手伸了出來,指著為首的官兵,“你,你,你……”
話都還沒說完呢,為首的官兵一棍子直接打在伸出來的手上,老農(nóng)又慘叫了一聲,其他幾個士兵立即上去圍著老農(nóng)拳打腳踢,老農(nóng)一聲比一聲痛苦的慘叫不絕于耳。
劉勤握緊了拳頭,這什么世道?這哪里是官兵?比土匪還不如!一群穿著官服的土匪!
就在劉勤腳跨出一步,準備上前制止的時候,一只大手拉住他的肩膀。
劉勤回頭一看,是那個中年生意人。
“怎么樣?昨天還沒被打夠?今天繼續(xù)充老大?”中年生意人在劉勤耳邊小聲地說道。
想到昨天的一幕,劉勤心里就感到窩火,可還是甩開中年生意人的手,“不充老大,就講個理字!”
說完就往前走,沒想到中年生意人繞到劉勤前面一把抱住他,“你小子怎么聽不懂人話啊,現(xiàn)在是講理的時候嗎?!”
“什么時候都得講理!”劉勤想掙脫中年生意人的懷抱,中年生意人卻更加用力地抓住他。
就在劉勤和中年生意人糾纏的時候,一個官兵眼瞅向這里,揮著木棍,指著劉勤這邊問道:“這個怎么了?你小子想干什么?”
其他幾個官兵也停止了毆打老農(nóng)看向了這邊,眼中帶著兇狠。
“沒,沒,沒!我們就要離開,馬上離開了!”中年生意人哈著腰笑嘻嘻地回答著,說完就使勁地拉著劉勤往后面的人群鉆。
“不對,停下來!”剛才為首的官老爺大聲喝道,從幾個官兵中走了過來。
劉勤和中年生意人回過頭來,劉勤咬著牙抿著嘴不說話,中年生意人依舊笑嘻嘻地說道:“老爺,我們沒干嘛,馬上就走馬上走!”邊說邊拉劉勤往后退。
“我叫你停下來,你聽不到??!”為首的官老爺已經(jīng)走到了眼前,提高了音量,指著劉勤,“你小子想干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劉勤身上,他咬著牙抿著嘴不說話。
“你啞巴了啊你!”說著官老爺一個木棍打在劉勤肩上,劉勤踉蹌了一下沒有摔倒,依舊杵在那里,眼睛死死地盯著官老爺。可能是被忽如其來的一棍打痛了,也可能是這是他十七年來第一次在一群人面前被呵斥,劉勤的眼淚一下涌了上來,但他咬緊牙,就是不讓淚水滴下來。
“哎呀,你小子還挺倔!”
話還沒說完,為首的官老爺毫不留情地往劉勤頭上、肩上打了好幾棍。
劉勤只感覺眼前一黑,一下跪在了地上,頭上肩上一陣劇痛傳了過來。他掙扎地站了起來,握緊拳頭,抬起頭怒視著官老爺,只是此時眼眶中的淚水早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哈哈,這小子是真倔!”官老爺反而笑起來了,拿著木棍拍著手,轉(zhuǎn)過頭對其他幾個官兵笑道:“原來是個愣頭青!”
“哈哈,就是個愣頭青!”
“鄉(xiāng)下來的傻小子!”
其他幾個官兵肆無忌憚地笑道。
劉勤悲憤地看著周圍官兵哈哈大笑,在他的眼里,寧愿被打也不愿意被這群人嘲笑,可他現(xiàn)在卻不知道應該怎么做,只能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更用力地握緊了拳頭,將指甲深深地掐進手掌肉中。
“哼,愣頭青!”為首的官老爺停下了笑聲,眼睛看著劉勤,露出一絲兇殘,“這通州運河水患謠言滿天飛,南邊匪徒為患,你來干什么?說!”
其他幾個官兵都不說話了,今年運河水匪的人頭可還沒交齊,保不定就會克扣軍餉了??粗倮蠣?shù)难凵?,哥幾個揮舞著木棍,慢慢地向劉勤靠近,眼里不懷好意。
靜,異常安靜。
只是沉浸在悲憤情緒中的劉勤根本沒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他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和這群人拼命!
旁邊的中年生意人猛地竄到為首的官老爺身邊,往他懷里偷偷塞了一疊銀票,嘴里不斷地笑道:“高抬貴手,高抬貴手,老爺,那就是愣頭青一個,高抬貴手!”
官老爺?shù)皖^看了一眼懷里的銀票,不屑地說:“這年頭不識相的人可真多??!呸!”
中年生意人臉色微微地變了變,趕忙從懷里艱難地掏出一疊銀票,眼角扭曲,但嘴里依然笑道:“老爺,大老爺!這點小意思,孝敬各位老爺喝杯茶,高抬貴手,高抬貴手!”
官老爺看了看手里的銀票,捏了捏分量,對旁邊的幾個官兵使了一個眼色,扭頭向一旁走去。
其他的幾個官兵嘻嘻笑著,揮舞木棍,指著周圍看熱鬧的人群,吆喝道:“滾滾滾,還不趕緊收拾好東西滾!”
人群立即散開了,剛才蹲在地上的老農(nóng)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此時叫娘的,說話的,孩子哭叫的,各種聲音混在一起,城墻下就像一個大集市。
而此刻的劉勤卻是最安靜的。他就這么握著拳頭站在那里,眼里帶著委屈和難過,他現(xiàn)在還些恨自己,恨自己剛才怎么不上前拼命,昨天已經(jīng)感覺憋屈了,今天更加難受,剛才自己怎么就不撲上去呢?!被打被殺也好過現(xiàn)在這么難受。
中年生意人來到劉勤的跟前,順著肩膀偷偷望向走遠的官兵,然后收起笑容,狠狠地向地板唾了一口,“土匪!”
劉勤不解地看著中年生意人的變臉,正好對上他的眼光。
“走吧!”
“去哪里?”
“去哪都可以,別跟著我!”
劉勤不敢多嘴,看看漸漸散去的人群,他想了想,趕緊跟上了中年生意人的步伐。
就這樣,劉勤跟著中年生意人來到了曹家東門市的店鋪,中年生意人是曹家米鋪的掌柜張濟。
曹家的這個東門市店鋪規(guī)模不大,在東水門旁邊,后院就是漕運支流潞河,潞河和通惠河有交織,通惠河還在老城區(qū)北匯入大運河,所以這個米鋪也算是一個小的交織點,每天的出入量很多。
店里除了張掌柜還有賬房高先生,以及兩個小伙計翔哥和阿生,剩下的都是幫工了。這些幫工并沒有固定的東家,哪里需要就到哪里,靠在運河吃飯。劉勤沒有地方去,通州城門也緊緊關閉著,店里的其他幫工就慫恿張掌柜收留劉勤,讓他跟著當學徒,做幫工,張掌柜捏著劉勤結(jié)實的身板勉強算是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