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東市,裕東大道和康寧大道交口。
陸景天和許靜瑩肩并肩,朝著Sunflowerclub裕東第一分店走去。
放眼所至,是一片廢墟,所有屋子都被推倒了,灰色的混泥土,雜亂地堆疊在一起,生了銹的鋼筋,露在外面。
許靜瑩的那間Sunflowerclub酒吧,大門緊閉,一扇門的鋼化玻璃,顯然是被重物敲擊過,玻璃雖然沒有完全碎掉,但受損嚴重,就像水面上泛起了很多細碎的漣漪。Sunflowerclub招牌也被人砸掉了,英文字母掉得滿地都是,東一個,西一個。墻面用紅漆寫了一個大大的拆,外面畫著一個圓圈。旁邊是各種不堪入目的臟話。
怎么看,這間酒吧都有些像一個孤膽勇士,孑然一身,堅守在這片廢墟之中。
許靜瑩站在那里,抱著胳膊,望著自己的酒吧,蹙著眉,咬著下嘴唇,臉上浮現(xiàn)出心疼而憤怒的表情。
這里原先有一個小型的市民廣場,廣場的四周,圍繞著三十多家大大小小的商鋪。近幾年,地價一直都在直線飆升。蔣仁金費盡心機,拿到相關文件之后,立即著手拆遷事宜。
他要在這里建造他的新項目黃金廣場。
拆遷,是蔣仁金的老本行。
二十年前,蔣仁金還只是建筑工地上的一名瓦工,在他看來,這個工作不僅辛苦,也賺不了大錢,那天晚上,他躺在工地旁邊的鐵皮房里,開始琢磨自己的新出路。
裕東地產(chǎn)行業(yè)發(fā)展初期,因為釘子戶太多,拆遷是一件十分困難的工作,開發(fā)商在拆遷過程之中總會遇到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
但在蔣仁金的眼中,這些釘子戶卻不是什么問題。
蔣仁金天生腦筋轉(zhuǎn)得快。他有一萬種與他們周旋的辦法。
于是,他決定抓住這個時機,糾集一幫兄弟,成立一個拆遷隊,為地產(chǎn)商提供有償拆遷服務。
蔣仁金總是懂得如何抓住那些釘子戶軟肋,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常常很輕而易舉就能將話說到對方心坎里,而且他說話的時候,有一種極強的感染力和煽動力,很多釘子戶,常常被他一席話說下來,感動得淚流滿面,乖乖繳械投降,在拆遷協(xié)議上簽字了。即使開發(fā)商開出的條件遠遠沒有達到他們的預期。
遇到一些不吃軟的釘子戶,杜和尚就出馬了。
杜和尚最善于來硬的。
蔣仁金有一萬種游說釘子戶的辦法,杜和尚就有一萬種折磨釘子戶的辦法。
這么多年,兩個老搭檔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搭檔十分默契,簡直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
他們也就在這樣的過程之中完成了原始資本積累,當年的一個小小的拆遷隊,如今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裕東首屈一指的地產(chǎn)公司。
很多本地居民都知道他們的發(fā)家史,何況,現(xiàn)在的他們家大業(yè)大,實力雄厚,凡是大金地產(chǎn)的項目,沒有人敢站出來跟他們作對。這些年,陸續(xù)開發(fā)的幾十個項目,拆遷的補償價格也是由他單方面制定,基本沒有人敢跟他討價還價的可能。
即使有那么少數(shù)不怕死的,也被他用各種方法巧妙地公關,或者,做得更絕一點,干脆讓他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但他沒想到,這一次,他最為看重的商業(yè)地產(chǎn)項目,卻遇到了兩個讓他很是頭疼的釘子戶。
一個自然是許靜瑩。
許靜瑩在裕東商界是一個家喻戶曉的人物,人脈豐富,背后又有神秘人士撐腰,蔣仁金為了保證萬無一失,對她一直心存幾分忌憚。
幾次公關、游說,許靜瑩也不同意簽拆遷協(xié)議,蔣仁金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
開工還有一段時間,蔣仁金決定再等一等。
他很清楚,許靜瑩這件事如果處置得稍有不慎,可能會給他帶來意想不到的巨大損失。
另一個就是振東超市的張振東。
對于這個張振東,蔣仁金從來都沒有看在眼里。在他看來,張振東就是一只小螞蟻,他一個小指頭分分鐘就能捻死他。
振東超市。
這間小小的超市,看上去一片凋零破敗,煙酒等值錢的商品都已經(jīng)不知所蹤,貨架上,只剩下一些方便面、薯片和飲料。
張振東坐在一張?zhí)梢紊希椭^,望著角落某處入了神,指間夾著一根煙,已經(jīng)快要燒到煙蒂,他也沒有察覺。
旁邊的墻壁上,靠著一根銀色的拐杖。
見到有人過來,他微微欠起身子,皺起眉頭,目光里露出幾分警覺。
“張大哥,是我。”
張振東揚起手,將手中的煙蒂扔到門外,然后拄起拐杖,有些吃力地站起來。
“是你啊,許老板,有一陣子沒見到你了。”
“是啊,張大哥,最近都在忙著出差。”
張振東朝她笑了笑,指了指附近的兩張椅子:“快請坐,快請坐”,然后朝樓上喊了一聲“翠華,許老板來了,倒茶,兩杯!”
許靜瑩和陸景天坐下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張振東的情緒突然變得激動起來,他一抬起一只手,指著門外,咒罵道:“那幫王八蛋,真不是個東西,許老板,你也看到了吧,你的酒吧,已經(jīng)被砸得稀巴爛了……”
許靜瑩嘆了口氣,問道:“茉茉有消息沒?”
張振東頹然低下頭,剛剛舉起的那只手,六神無主地撓著自己另一只手臂。良久才喏喏地說道:“還沒有。”
“噔噔噔”。超市后面的鐵皮樓梯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一個女人走出來。
她蓬松的長發(fā),胡亂地在腦后挽成一個髻,兩只眼睛,紅紅的,腫得像桃子。
許靜瑩喊道:“翠華姐。”
劉翠華放下手中的兩杯茶,緊緊地握住許靜瑩的手,眼淚立即又像扯斷了線的珠子:“這群天殺的,竟然將主意打到茉茉的身上來了,她才上小學三年級啊,嗚嗚嗚……”
對于這對夫妻的生活情況,許靜瑩再了解不過,張振東是老裕東人,這套房子是張振東父親留下來的,他就在一樓開超市,一家三口生活在二樓。這是他們在這個城市里唯一的居所。
一旦搬走,這一家三口就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許靜瑩安慰兩人一番,然后說道:“現(xiàn)在最要緊的事情,是找到茉茉的下落。翠華姐,你已經(jīng)報警了對吧?”
“是的,剛剛來了幾名警察,問了我一些問題。他們說去交警隊調(diào)監(jiān)控了,讓我等消息。”
就在這時,張振東的手機突然響起。
幾個人的目光頓時聚焦在他的手機上。
屏幕上顯示著未知來電。
陸景天意識到什么,提醒他:“張大哥,打開外放,再接電話,想辦法拖住對方,聊得時間越長越好。”
張振東接通電話,喂了一聲。
陸景天按下特制手表上的一個藍色按鈕。
電話那頭是一個男中音:“是張老板嗎?你女兒現(xiàn)在在我手上,今天晚上有人會去你超市給你送一份文件,你只要在上面按個手印,明天一早,就能見到你女兒。如果不配合的話,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我家女兒現(xiàn)在怎么樣?你讓我聽聽她的聲音……”
“放心吧,她現(xiàn)在活蹦亂跳的……”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小女孩有些沙啞的聲音:“爸爸……爸爸……”
劉翠華一把搶過手機,大喊:“茉茉,茉茉,你怎樣?他們有沒有打你?”
可是并沒有聽到茉茉的回答,手機里傳來一陣沙啞的哭聲,然后漸漸消失,再次傳來那個男中音:“張老板,你最好乖乖配合,別玩什么花樣,也別想著報警,那幫警察是找不到我們的……”
許靜瑩一看苗頭不對,忙搶過電話,謊稱自己是茉茉的表姐,開始跟綁匪聊了起來。
也許是因為許靜瑩的嗓音實在太好聽,也或者是因為她實在夠聰明,能夠牢牢吸引住綁匪的興趣,綁匪居然一直跟她寒暄,沒有掛斷電話。
十分鐘之后,陸景天朝她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可以掛斷電話。
許靜瑩長長地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