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卻愈發(fā)惶恐,身子縮成一團,吼叫道:“你再不聽我的話,連你也一齊被殘害,快丟出去,聽到?jīng)]有。”
曾裕安見說得緊迫,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真,不由信了幾分。正準備將葛德從窗口拋出,卻感兩只手腕一緊,恰似被人死死捏住。變生不測,他尚未來得及轉(zhuǎn)念,胸口要穴已被人制住,他正要開口喊出,不料啞穴也被人點上。
曾裕安萬念俱灰,他至死也不會想到,情同手足的好兄弟竟會裝死來暗算自己,這終究是為什么?
為了美酒佳人,為了名利金錢,還是為了暗算而暗算?
他口不能言,無法求得答案,既然是兄弟,那必定有他的苦衷,既然是苦衷,又豈能隨隨便便相告于人!
自己愚蠢至極,死了也是活該,他之前滿腔熱血尋人報仇,拼的也不過是一死,他已絲毫不懼怕。
可此刻他心中尚牽掛著像慈父一般的老人,孫老,老人本可以安然度過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時光,也是最美的時光。
而現(xiàn)在經(jīng)自己自作聰明,實則荒謬的救人舉動,連老人家最后一程也走不安身,教他如何不羞愧,如何不痛恨,如何不想再去看老人家最后一眼。
于是他睜眼,睜大了雙目,睜圓了豹眼。
首先看到的不是老人家遭受迫害的慘狀,他看到的是一具尸首,至少看起來像。
尸首躺在腳下,趴在地上,背對著他,一如適才樹林看到時一模一樣。
這分明還是葛德,他的好兄弟,不知死活。
如果暗算自己的是他,為何躺在地上的也還是他,是他臨死前的最后一擊,還是此刻的他正自裝模作樣,誘敵上當。
曾裕安不愿多想,不敢去想,不忍再想!
他無法挪動,不能開口,可他的雙眼依舊能視物,目光直射過去,見老人家蹲坐在床,一如自己跳出窗戶前看到的。
見他安然無恙,曾裕安眼中一喜,略有詢問之意。
老人家眼中的表情卻復雜得多,直直看了曾裕安半晌,半晌說不出話來。
曾裕安見了他的眼神,自是從疑惑轉(zhuǎn)為絕望,從絕望轉(zhuǎn)為孤寂,他驟然驚覺自己不但沒有兄弟,因為兄弟卻來暗害他,同樣也沒有朋友,忘年之交卻不肯向他敞開心扉。
他心中還在算著時辰,過了片刻,他不再看老人家一眼,兀自垂下頭去,一動不動。
因為他算準老人家殯天的時刻已在左近,那雖然不像是自己的朋友,他也不忍去看。
直到最后,他僅僅聞得一聲輕微的嘆息,之后便再沒了聲響,連呼吸聲也一并沒入死寂般的屋子里……
曾裕安是個練武的好手,身為領頭者,帶著兄弟走南闖北,既要維持精彩的表演,又不能任誰來欺侮,確實有他的過人之處。他的輕功獨步天下,罕有匹敵,另外,他的內(nèi)功修為也著實不凡,很有門道。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現(xiàn)下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屋內(nèi),他好奇心起,忍不住暗自調(diào)息,想窺得這點穴手法有何門道,更想知道憑他的內(nèi)功修為能否破解。
按照素日習練習慣,他強行將氣息引至足少陽膽經(jīng),繼而轉(zhuǎn)入足陽明胃經(jīng),他被點穴手法制住的也正是這個位置。
沒想到強行運氣沖撞,卻絲毫不見效果,他不禁有些沮喪,同時也有些欣喜,他暗暗察覺下手之人并非業(yè)已躺著的死尸。
想到情同手足的兄弟畢竟沒有暗算自己,心里多少找回些安慰,但既然如此,豈非親見好兄弟橫死當場,再也無力救活,這又于心何忍。
他引著氣息強行沖撞幾回,氣息都無功而返,歸入丹田。他索性放棄,靜靜等死。
靜靜瞧著屋內(nèi)的兩具死尸,雖然說不上恐懼,但寂寥惆悵卻深深填滿了他的心房,就算自己沒有餓死,那自己孤零零的又該何去何從。
黑夜原本就很凄寂,而今夜特別顯得凄寂了些,曾裕安瞧著尸體漸漸地在黑夜中隱沒,漸漸地什么也瞧不清楚了,此種轉(zhuǎn)變,由明到暗,從有形到無形,別有一番折磨人的滋味!
天幸夜來得雖快,去得更快,曾裕安這一夜受到的折磨僅僅是他一生中波折的開始。
咕嘟幾聲叫喚,是從人的肚子里發(fā)出的。任何人聽到,都明白是饑餓發(fā)出的求救信號。
曾裕安有個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他在死亡脅迫下依舊能產(chǎn)生睡意,而且能睡得很香,這不得不使身在福中不知享受的富貴人,極為不忿,他們的精神是空虛的,他們的睡眠是多余的。只有在逆境中謀求生存的人,才需要不斷思索,思索當然需要睡覺來補充體力。
他睡意本正濃,此刻卻被幾聲叫喚驚醒,睡眼惺忪,暗自咒罵。
抬手一揮間,便要朝聲音來處斬去,斷絕來源,相信聲音再也發(fā)不出了。
正要下手,心念不覺一動,猛地停住。
不對,肯定不對,緣何不對?
對,應該,當然是這樣!
曾裕安陡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能活動,這比他發(fā)現(xiàn)屋內(nèi)的兩具尸首不見了,更為訝異。
無論如何,腹中咕咕直叫,他聽著難受,忍著更難受,只想先填飽肚子,而后再談其他。
他從破損的窗戶跳出去,行至大街上,一路狂奔之下,豁然瞥見一處煙花之地,鸞鳳樓。
鸞鳳樓是燕京城最大的妓院,豪門貴族美酒笙歌、尋歡作樂之地,朝廷四品以上大員出入其間倒也是尋常不過的事。
這樣的場所,場中的人,自是見慣了富貴,生就一雙火眼金睛。
一人來到,不用問也不用打聽,僅從來人的外相、衣著、氣質(zhì),便可判斷是何出身,繼而連他將要開銷的銀錢也能判斷得精益求精。
現(xiàn)下剛送走一位腦滿腸肥的官員,接客的妓女兀自醉眼含笑,深情款款,難舍難離,卻見又一人大踏步走向前來。
這人說來也奇怪,竟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好似不當她存在,徑自沖向大門。
這讓她有些賭氣。平常的客人,誰見到自己不是主動迎上來,淌著饞涎,噴著烈焰,恨不得將她灼燒。
既然如此,遮莫來的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抑或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人。
她獵艷心起,忍不住隨后跟進,緊跟在沖進去的那人身后,她想見識一番什么樣的才是不同尋常的人,因為不同尋常的人往往都是真正的男人。
“鸞鳳兒,你跑那么快作甚,是你哪個相好的找上門來了,這么急著去服侍他。”
她知道是在叫自己,她的名字正是鸞鳳兒,想不到這座樓竟是因她而得名。
這聲音此刻聽來好生厭惡,她心中一陣反感,毫不理睬,側(cè)身避開從旁拍來的魔爪。俏眼一瞪,便又朝前面那人追尋而去。
身后被她閃開的人當然不服氣,笑罵道:“他奶奶的,死小娘皮,這么快就忘了你親哥哥……”
她快速跑開,身后的罵聲微微傳來,僅聞得只言片語,隨即被撕散在風中。
前面那人腳步好不迅快,僅一分神之際,便見他閃身上到二樓,黑影一晃,不知進到了哪間屋子,被哪個姐妹撿到便宜。
鸞鳳兒作為這煙花之地的頭牌,自視甚高,如何忍得眼看到手的獵物被其余人搶奪而去。
當下輕哼一聲,顧不得舉步間的輕盈身姿,提著裙裾快速跑到樓上,竟自一間間的去搜尋。
孰知急人難免遇到急事,她抬手推開第一間客房,確實有一名男子坐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