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上眾人懷疑的目光，我將自己的所想娓娓道出：“昨夜暴雨，若是從外面走過，腳底必然會有污泥，梅霜屋子里非常干凈，再者，仵作檢查過梅霜姑娘并未吸入迷煙，身上除了脖子和臉部，沒有掙扎所致的傷痕，說明行兇者于她是相熟之人。”

“可是，她臉上的劃痕并不深，就像是平常被尖銳之物的劃傷，按照兇手的狠毒程度，不會這么淺。兇手既然要挖眼割舌，這里邊一定有什么原因。”

一個片段從我腦中飛快閃過，我有些著急，下意識去摸自己右手的食指，空落落的，好像本來應(yīng)該有個東西在那里?？墒?，沒有。

我垂下眼，猶豫地繼續(xù)：“我還不明白兇手的意圖，只能說出他大約是個什么樣的人。”

劉希白似笑非笑：“你找兇手全憑猜測嗎？”

我遮住眼里的不滿，悶聲道：“我肯定兇手還在無憂閣里，他在無憂閣里干活，與梅霜姑娘應(yīng)該是有所來往，至少他是唯一一個多次接觸梅霜的男人，雖然別人并不會注意到他。”

“你說的不會是后廚伙夫阿丑吧？要說接觸較多的男人，只有阿丑了，因為梅霜喜歡熬各種各樣的小粥，所以除了她自己的房間，更多去的便是廚房了。可是阿丑，他也算個男人嗎？整天畏畏縮縮，模樣有些丑陋，兩年前我招他進來，就給他起名阿丑，特別膽小，不可能是他！”風(fēng)媽媽連連搖頭，萬分篤定地說道。

我抬頭把目光投向劉希白，凝視著他：“懇請大人把阿丑叫來問話。”

“準。”一名捕頭拱手點頭，迅速離開。

此時，一個大約二十年紀，身穿大紅錦衣，腰間系著上好青玉佩的人走進了堂內(nèi)，一雙引人注目的桃花眼，眨眼間就是萬種情愫，一副紈绔子弟的模樣：“哎呀，這么大的陣仗，劉大人這么匆忙地喚在下前來，有何要事？”

劉希白冷冷一哼：“你怎么不等到案子結(jié)束了再來？三公子的腳力愈發(fā)不如從前了。”

不等洪三公子回話。

雅晴姑娘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撲到了那人腳邊，拉著他的褲腳，可憐道：“洪三公子，他們冤枉我殺了人，昨晚我可是伺候了您一晚，你要為奴家做主啊。”

“什么殺人？這位美人昨晚確實同我一起，恩愛了一夜。只不過，這才半天的功夫，美人就變丑婦了？”洪三公子笑道，揮袖將雅晴的手打掉。

劉希白甚是嫌惡地擺手道：“本官已經(jīng)知道，你走吧。”

洪三公子卻退到一邊，倚靠在紅柱旁好似愜意道：“既然來了，哪有不看戲便走的道理。”

話落，衙門外圍觀的老百姓讓出一條道，剛才跑出去的捕快回來了，他的身后跟著一名男子，那人身穿粗布衣，腳上的布鞋已有些破舊，將頭低得死死的，許是經(jīng)常垂首的原因，背部有些佝僂。

他應(yīng)該就是阿丑了。

阿丑走到堂內(nèi)，便跪了下來。我依舊沒看到他的臉。

劉希白道：“你是阿丑？把頭抬起來，本官有話問你。”

阿丑身形一震，似是下了決心，抬起頭，看向劉希白?？赡苁莿⑾０椎难凵裉^洞察人心，阿丑對視了一下，便移開了目光，直愣愣地看著公案。

“你在無憂閣里是做什么的？”

“廚房，做飯。”

“你可認識梅霜？”

當阿丑聽到梅霜的名字，無神的眼中似是閃過一道暗光。

“認識。”

“梅霜可經(jīng)常去廚房熬粥？”

“時常。”

“她熬粥時，你也在廚房？”

“我在。”

我咬緊牙齒，對劉希白這樣隨意的一問一答感到氣憤。耽誤時間！

我出聲打斷道：“阿丑，你喜歡梅霜姑娘吧，你們私定終身了。”

阿丑答道：“梅霜姑娘人長得美，我是喜歡她，但，我這樣的人，她怎么會喜歡我，更談不上私定終身。”

很好，話多了。話越多，破綻就越多。

我松開緊皺的眉頭，又問：“梅霜昨天死了，被人毀容。你作何感想。”

阿丑垂在膝蓋上的手開始抓緊：“梅霜姑娘是個好人，不知道是誰這么心狠手辣，嫉妒她的美貌。”

“哦？那你覺得，是女子所為？”

“可能是梅霜姑娘得罪了閣里哪個人，才被殺人毀容。”阿丑極力控制自己略微發(fā)抖的聲音。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拖到尸體旁：“那桌上的粥你怎么解釋？你于子時進入梅霜房間，她為你開門，就是死時也無掙扎，她分明對你也有情，你竟然殺人奸尸，毀她容貌！”

我要強調(diào)強奸這件事，以證實自己的猜測。

阿丑低著頭，正好能看清梅霜的樣子。誰也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緒，只能從他全身的顫栗，判斷出他極力忍耐的害怕和憤恨。

“我沒有強奸，也沒有奸尸，她，她是自愿的?？墒牵∷_我，這個滿口謊言的女人！她早已非完璧，她根本不愛我，只是可憐我。”阿丑終于嘶啞著聲音道出內(nèi)心的恨意。

四周靜得可怕，似有女子隱約的哭聲，無法抑制的悲傷。

我追問道：“所以你就挖眼割舌？并劃破她的臉？”

阿丑道：“挖眼是因為她瞎了眼跟了別人，割舌是因為她騙我。我沒有劃傷她的臉，是她自己劃的。”

我心里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該怎么讓他明白：“我想講一個故事。一個擁有傾城美貌的女子，因為家道中落，不得已入了妓院，媽媽很滿意她，要用她的初夜換取大把大把的金銀，她每天都很難過，心中的抑郁與日俱增，常常夜里以淚洗面。直到她遇到了一名男子，男子一點兒也不英俊，也沒有滿腹經(jīng)綸，跟她曾經(jīng)想像的中意人全然不同，可是男子很會做飯，知道她喜歡熬粥，就變著花樣地幫她，每當在廚房里，女子覺得這就是平常人家的幸福生活。即使他丑，他不如很多人，但在女子的心中，他就是最好的。”

我瞥了一眼堂內(nèi)眾人的神情，有淡漠，有詫異，有譏諷........。

接著道：“她期待的美好愛情，卻成了男子心中的魔鬼。男子本就自卑，軟弱，常年備受冷嘲熱諷的他，始終對女子的愛不敢相信，他的猜忌，嫉妒一天天地滋長。終于，再過幾天就是女子開苞之時了，半夜她叫男子到她房中，說要跟他一起逃走，懦弱的男子并沒有答應(yīng)，女子很傷心，她脫下自己的衣服，想把自己最寶貴的東西給男子，男子卻發(fā)現(xiàn)她已非完璧，他推開女子，質(zhì)問她，女子非?；艔垼约阂膊恢罏槭裁磿@樣，她明明是完璧，她哀求男子相信他，并用自己平時戴的瑪瑙戒指劃傷自己的臉，希望男子不再擔(dān)心自己的容貌?？墒牵鹎治g了男子的理智，他內(nèi)心的魔鬼終究是強大到控制不住了，他不想再聽女子的謊言。狠狠掐死了她，并挖出了眼珠，割斷了舌頭。過后，當魔鬼消失，他卻后悔了，他小心翼翼地替女子穿上衣服，隨后悄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阿丑只是靜靜地將白布重新蓋上，不發(fā)一言。在我眼中，他的靈魂早已死去，只剩一副軀殼。

劉希白出言：“阿丑你就是兇手，可還有話講？”

阿丑抬起空洞的眼睛，面無表情道：“無話可說。”

“那好，將殺人犯壓下去！三日后行刑！”

兩個衙役上前將阿丑扣上手鏈腳鏈，要壓其入牢。

“等等”，我需要還梅霜清白：“梅霜姑娘從未委身他人，有的女子先天就不會落紅，風(fēng)媽媽在買梅霜時，一定檢查過，她確實是完璧之身，在無憂閣三個月內(nèi)，也就接觸過你一個男人，平常足不出戶，你覺得她有別其他男人？”

風(fēng)媽媽拍著胸口說：“梅霜的守宮砂，我每天都要檢查。”

阿丑一怔，似是受了巨大的打擊，掙脫衙役，痛苦抱頭。

我繼續(xù)說道：“你淺薄無知，懦弱，自卑?？v然如此，梅霜姑娘還是一片真心待你，可是你無端的猜忌，瘋長的占有欲，將她殺死，妄圖帶她跟你一起下地獄。你怎配？”

阿丑像頭野獸嘶吼哭泣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受不了，我愛她，我.....。”

“別提你愛她！這不是愛，再美好的人都拯救不了你骯臟的心。”

阿丑撲倒在梅霜身邊，顫抖的右手覆蓋上梅霜的左手，虔誠地想要握住，卻猛地縮了回來。搖搖晃晃站了起來，似是涌起了畢生的勇氣，像紅柱撞去，一切發(fā)生在頃刻之間。

“砰~”。頭破血流地倒在了地上。

“啊~”。猝不及防的驚呼聲。

我也有些出乎意外，這個懦弱的男人，竟然選擇自殺。

劉希白怒吼道：“洪三金！你剛才怎么不攔住他！”

是了，那正是洪三公子依靠著的柱子。洪三公子皺了皺鼻子，委屈道：“本公子也是嚇到了，根本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可是，我分明看到他眼里的精光一閃而過。

“哼~”，劉希白冷道：“案情水落石出，兇手已經(jīng)伏法，退堂！”說完，怒氣沖沖地走回后堂。

我看著劉希白有些失控的背影，無奈搖頭，轉(zhuǎn)身，看了一眼梅霜，就打算帶著嚇傻的阿四離去。

“你認為，梅霜真的愛他？她并不怪他吧。”洪三公子沉聲說道，夾著不屑與嘲弄之音。

“不重要了，不論是無憂閣里的寂寞，還是世上所謂的同病相憐。畢竟是一份真心，況且她解脫了。”

我頭也不回地走出縣衙。

“但是，殺人就要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