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洛陽。
細雨綿綿，吏部侍郎府，大火熊熊。
等京畿府的人趕到，吏部侍郎的頭顱已被人割下，懸于正大門前。府內(nèi)一干人等，全部被殺。此事震驚朝綱，帝君著刑部、大理寺、御史臺三司查察，務必將窮徒緝捕歸案。
都城內(nèi)外戒備森嚴，老百姓人心惶惶。原本是洛陽牡丹盛開的賞花季節(jié)，誰知竟出了這樣的滅門慘案，一時間花開無數(shù)，卻不見賞花之人。
一輛馬車駛?cè)攵汲牵傔^十里長街，離歌輕輕的撩開車窗簾子，瞧一眼外頭的繁華。繁華依舊似當年，可惜物是人已非。
鏡月閣前，隨婢錦畫打了簾子，“姑娘，到了。”
離歌走下馬車，輕紗遮面，白衣如練。瞧一眼紅漆大門上的匾額，笑意微涼，“鏡花水月本是空，世人眷戀皆成瘋。” 一別五載，她終于回來了。
“姑娘，少主很快就到。”錦畫俯首行禮。
她是離歌，一個五年前就該消失的人。
鏡月閣里，到處都是她所喜愛的竹影，竹簾隨風飄動，極盡雅致與靜謐。走在鵝卵石小徑上，離歌淡淡道，“你去趟將軍府。”
“是！”錦畫行禮。
有些人，是該見一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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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雅樓的雅閣內(nèi)，茶香渺渺，佳人如斯。
“楚兒？”少將軍蕭長青，有些踟躕而不敢相認。一別多年，眼前的離歌早已不是昔年的模樣，她變得太多，饒是相熟至此，也無法認出本來面目。
離歌含笑望他，“蕭哥哥。”
“你——”蕭長青頓了頓，“你真的是楚兒？你怎么敢回來？”
“時隔五年，楚家的人都已死絕，而我容顏盡改，為何還不能回來？”她淡雅如蘭，“蕭哥哥不會去舉報我吧？城門口的皇榜被日曬雨淋得不成樣子，然依稀可見上頭所述，我這脖子上的腦袋，價值萬金呢！”
蕭長青輕嘆一聲，“若是舉報了你，這包庇之罪，將軍府可擔不起。”
離歌輕笑。
“你什么時候走？”蕭長青問。
離歌搖頭，“不走了。”
蕭長青駭然起身，“你瘋了？這是洛陽，是天子腳下，稍有不慎你會死無葬身之地。你別忘了，自己還是朝廷欽犯。”
“蕭哥哥這話錯了，不是欽犯，是死囚。”離歌抿一口香茶，所言好似無關痛癢，“我茍延殘喘了那么久，這一次，我是來為楚家討回公道的。”她含笑，“蕭哥哥會幫我嗎？”
一聲長嘆，蕭長青重新落座，“你想怎么做？”
“我爹娘和姐姐們，葬在哪兒？”她垂眸。
他抬頭看她，未能在她臉上，找出絲毫的情緒波動。蕭長青撫上她冰涼的手背，“葬在南丘亂葬崗?？墒浅海阋肭宄?，邁開這一步，便斷沒有回頭的可能。”
離歌笑得寒涼，“我何時有過退路？這條路，從來都是絕路。”
“你想讓我如何幫你？”蕭長青問。
“相府秦家和榮國公府慣來不睦，最近在爭議選秀之事。”離歌意味深長的笑著。
蕭長青點頭，“著實如此，雙方都想把自己的親信往宮里送。然則后宮女子成千上萬，縱然送進去，想要脫穎而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能不能弄到名額？”離歌問。
蕭長青蹙眉望她，“你想入宮？”
離歌笑而不語。
小時候，她很喜歡粘著他?？涩F(xiàn)在的她，清清冷冷，淡漠疏離。楚家當年慘遭滅族，離歌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死了。她自身顛沛流離多年，經(jīng)歷那么多，若還能一如從前般任性恣意，就不是她楚離歌了。
走出風雅樓的那一刻，離歌突然閃身躲在廊柱后頭，一張臉煞白如紙。
錦畫急忙上前，“姑娘？”她跟著主子多年，從未見主子這樣驚慌失措。即便當年生死一線，也從未有過任何懼色?？墒乾F(xiàn)在……那漸行漸遠的馬車里，到底是誰？
“沒事！”離歌的音色微微哽咽，垂下眼簾，是他！
“姑娘，東西已送到丞相府。”錦畫驅(qū)車，頓了頓又道“姑娘，要不要去一趟風月樓？溫娘子那頭，怕是會有些不高興。”
離歌眸光微亮，嘴角帶笑，“好！”
車停半路，二人從風月樓后門而入。
溫娘子，正眸光婉轉(zhuǎn)的打量著，素衣白裳的離歌，笑得妖媚入骨，“老娘辛辛苦苦給你搜的證據(jù)，你倒好，一股腦的都給了秦家那老頭。”她沏上一杯茶，帶著一股子嗔怨，將杯盞塞進了離歌手里，“今兒個你不說出個所以然，我可不依你。”
離歌抿一口茶，抬眸望她，“聽說秦家大公子秦彥北日日都來找你？軟語溫存，出手闊綽。”
“那又怎樣？逢場作戲罷了！”溫娘子含笑望著她，“你該不會真的以為，老娘會看上那個懼內(nèi)的窩囊廢吧？”
離歌輕嘆一聲，“都這么多年了，你還是這樣沒出息。以色侍人，色衰而愛弛，能好幾時？”
溫娘子眸色一轉(zhuǎn)，“怎么，想讓我從良？”
“丞相府家大業(yè)大，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離歌似笑非笑。
溫娘子笑得妖嬈，“我還以為你打的什么主意，原來是想讓我進入丞相府？難道你不知道，秦家大少奶奶，是個會吃人的母老虎嗎？”
離歌把玩著手中的青瓷杯盞，笑得何其清冽，“秦家算什么東西，說到底也只是大晉高高在上的狗奴才罷了！你要知道，這世間所有的富貴榮華，都只在皇帝的許與不許之間。”
音落，溫娘子的身子瞬時繃直，“你說什么？”俄而笑得窘迫，“怎么可能呢！我這樣的身份，是不可能進宮的。何況，我這副身子，早非完璧之身，想入宮真的難比登天。”
“能不能進宮，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從你們踏入風月樓的那一天起，我就告訴過你們。想要的東西，錢也好、權也罷，自己從男人身上拿！懂？”離歌勾唇，笑得寒涼。
美人笑靨如花，如果丞相府肯點頭，想入宮——倒也不是太難。
“對了，你都回來了，不打算去看看他們嗎？橫豎已經(jīng)找到落處，這多年白骨成灰，他們終于等到了你。”溫娘子斂了面上笑意，眸光微沉。
離歌手中杯蓋，突然落下，發(fā)出清晰的脆響，“今晚，我去南丘。”
溫娘子點點頭，“你自己小心點，聽說那兒夜里不安全。”
“好！”離歌長長吐出一口氣。
夜深人靜的時候，離歌無聲無息的佇立在南丘亂葬崗的萬人坑前。袖口上別著一朵白花，黑暗里驚起寒鴉無數(shù)。
楚家是罪人，當年尸骨都在萬人坑里，沒人敢收尸。所以現(xiàn)在壓根分不清楚，這些尸骨誰是誰。
坑前灑上千杯酒，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爹，娘，姐姐們，楚兒回來了。楚家兩百八十六條性命，我都會一一討回來。”
地獄歸來，佛擋殺佛，魔擋誅魔。
錦畫疾步行來，“姑娘，有人來了。”
離歌蹙眉，轉(zhuǎn)身便朝著樹林深處走去。楚家人都死光了，還會有誰深夜來這亂葬崗？
也不管來的是誰，離歌都不能讓人看到自己出現(xiàn)在這里。
只不過離開之后，離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別在袖口的白花不見了。大概是方才走得太急，被樹枝刮掉，如今也不知丟在了何處。但愿只是個小失誤，不會引人注意。
偏偏無巧不成書，這朵白花竟是落在了他的手里。
多年后離歌回想起來，真真是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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