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門縫往外看，院子里闖進來好幾個人。他們圍著中間那身著紅袍官服的中年男人，氣勢洶洶往這邊來。

“王爺，皇甫丞相來了。”

就在我們所在房間的隔壁，清晰地傳來一個人的聲音。仔細一想，可不就是把我一掌拍暈的隨風？

聽到“皇甫”兩個字，我的眉頭不自覺蹙了一下，扭頭看向小子，他的臉色已經(jīng)極其難看。

“哎，你怎……”

后面的話還沒說出口，小子就一只手捂緊我的嘴。他緊盯著院子里那個人，直到他進到正堂，又輕手輕腳挪到墻根兒，開始聽墻角。

“燕王，好久不見！”

跟著小子挪到那地兒，剛巧聽到一道狂傲的聲音。不用猜，也是那位丞相大人。回應他的，不是人聲，而是一聲清脆的落子聲。

那邊的場景看不到，只能聽他們的交談。

皇甫丞相沒得到回應，哼了一聲，又說，“本相聽說陛下私自出宮，來找燕王，可有此事？”

身邊的小子，聽到這句話，身子頓時僵了一僵。我錯愕地看向他，腦子里冒出來一個不大可思議的念頭。

屋子那邊，又傳來擲地有聲的落子聲，緊接著，一道冷若寒蟬的聲音傳出，“本王若說沒有，丞相打算如何？”

“為了陛下安危，無論在與不在，本相自然都要找仔細。”

這皇甫丞相真不是一般的傲，堂堂王爺，即便沒什么實權(quán)，那也是皇親國戚，他的話里話外，卻完全沒把燕王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丞相還問本王做什么？”相比皇甫丞相的狂傲，燕王的冷漠更讓人氣憤。

皇甫丞相被燕王一句話嗆得沉默許久。緊接著，哈哈大笑，說，“燕王，既然你這么說，那本相可就要找了！”

燕王沒有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只隔了一晌，院子里就傳來幾道聲音，像是真的要到處找人。燕王方面，沒有一個人出來阻攔。

從門縫里看到幾個宮里的公公朝我們這邊來，我趕忙撞擊幾下小子，“他們是不是來找你的？”

小子一臉憤然，并沒有回到我的問題。我一急，喊道，“皇上？你躲不躲？”

“區(qū)區(qū)一個皇甫煜，朕為何要躲？”小子說話時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那人活剮一般。

皇甫煜！

那個老男人竟然就是皇甫煜！我去！當初差點兒因為他就死了！怎么說，也算半個仇人吧？

到這份兒上，不管小子這皇帝怎么樣，我都得幫！

再看向已經(jīng)快要進來的侍從，趕忙說，“皇上，你現(xiàn)在不躲，燕王豈不是虧大了？要是被皇甫煜逮著把柄，日后可怎么辦？”

這話我只是賭一賭，沒想到真起作用了。

“喂……”我還沒來及叫，小子左右一看，瞄準被窩，一個箭步射過去，利落地縮了進去。低頭看我身上的繩子，哎喲！

剛嘆一氣，身后的門就被打開。三個太監(jiān)愣愣地看見被五花大綁坐在地上的我，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心里一哽，我張口就大叫。三個太監(jiān)被嚇得連忙退走?？吹剿麄兂鋈ィ倚丝跉?，眼見他們反應過來又要闖，我再次大叫。

不一會兒，卻把所有人都吸引了過來，其中，還包括燕王的貼身護衛(wèi)，隨風。

他擰眉緊盯著我，眼看皇甫煜也趕了過來，先一步將門關好，隨即，我就聽到聲音。

“這是怎么回事？”說話的是皇甫煜。

“丞相，這……這里頭有……有個女人！”尖細的聲音，應該是來自剛才看到我的三個太監(jiān)其中之一。

“女人？”皇甫煜疑問一聲，一邊的太監(jiān)又回答，“是……長……長相精致得很。”

這回答……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門口腳步聲迫近，緊接著，隨風橫在了中間，“丞相，這個女人，是燕王的。”

隨風話一落，皇甫煜就哈哈大笑，“燕王的女人？燕王什么時候也會憐香惜玉了？”

那聲音，聽得我身子亂顫。不僅是因為他話里透露出的信息，更因為他聲音里透出來的欲望。這時候，我才明白太監(jiān)為什么會牽扯我的長相。

這個皇甫煜，不僅是握有重權(quán)的丞相，更是一個好色之徒。聽到女人兩個字都會眼睛放光，色心一起，根本不管是誰的人，都想霸占。

想女人想瘋了吧！

隨風沒有接話，皇甫煜身后的人，卻在這時上前，嘀咕了一聲，緊接著，我就聽見皇甫煜奇怪的調(diào)調(diào)，“沒想到燕王還有這種癖好，還真是與眾不同。罷了，既然陛下不在，那本相倒是要去別處找找了。”

他說完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卻又轉(zhuǎn)身，對隨風說，“女人傷身，燕王可是要悠著些才好。哈哈哈……”

皇甫煜的聲音越來越遠，門外的人也只剩下隨風。良久之后，小子才從爬出來。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陰霾之中。

隨風推開門，朝我瞪了一眼，轉(zhuǎn)而朝小子行禮，“陛下，殿下在正堂等您。”

“給她松綁，帶過來。”此時的小子，讓人無比陌生。

隨風到底是照著他的意思，給我松了綁。我揉揉胳膊肉，跟著隨風拐出房間，到了正堂。

正堂中，擺了一盤圍棋。燕王坐在下首，這時候，小子已經(jīng)坐在了上首。

燕王提白子下，小子也拿起一黑子迎上。

二人你來我往不知多少回，那棋盤的格局，也從混沌不清，變得清晰明了。我是不懂圍棋的，但是看黑棋白棋占得地盤，還是大概看的出來。

似乎是平分秋色。

“朕又輸了。”小子泄氣地丟掉手中的黑子，靠著憑幾，臉色極為難看。

面對小子，燕王的冷氣場緩和不少。他不緊不慢放回棋子，說，“不過半目，陛下何必氣餒？”

“那也是輸了。”小子一揮手，將棋盤打亂。

燕王起身，看向我，問，“這就是陛下選的人？”

小子眼皮抬了一抬，說，“其中之一。”

其中之一？

這話里頭，可是味道十足??！我是其中之一，那么，他肯定就選了至少兩個人。換言之，這次舞姬爭霸，他說要登上上清宮上宮主之位這句話，也不止是對我一個人說的？

這么一想，我突然松了一口氣。但心里也免不得有點兒膈應。

而接下來他們的對話，讓我更驚訝。

燕王說，“所以郿塢湯中死的那良家女子，果然是陛下選的人？”

“是，”小子因為燕王的話，臉色又凝重幾分，突然眼皮一挑，看向我說，“現(xiàn)在，只剩下她了。”

他這個樣子，是知道郿塢上死人了，還知道是誰讓他們死的？而他選的那些人，一個個都死于非命，現(xiàn)在只剩下我了？

我去！

我果然還是他的棋子！

燕王順著小子的目光看過來，屋外的光投進來，我瞬間藏在他的影子里。

三步之后，我在他的眼底。他轉(zhuǎn)動著眼珠，細細打量我。

“她不行。”

我：“！”

我不服，小子也不服，他赫然起身反駁燕王，“為什么？遼王妃曾說過，她堪比上屆上清宮上宮主！”

“那又如何？”

小子上前一步，說，“那說明她的舞技首屈一指！而且她當日跳的，是譚少煙的《驚鴻曲》！”

“那又如何？”

“驚鴻一出，舞者全息！只要在斗舞會上，她將這一曲跳出來，上宮主之位，必是她的！”

燕王一直盯著我，鳳眸之中的否定堅定不移，聽到小子這話，終于移開目光落在小子身上。

“陛下，這天下斗得是權(quán)，不是舞。即便她舞技天下第一又如何？在她的背后，沒有任何人的支撐。陛下要靠她擠下皇甫媛，有幾成把握？”

小子突然沉默，顯然，燕王的話，戳中了他的心口。他低垂著頭，緊緊攥著拳頭，“難道朕就只能聽之任之？”

“天下大事，何須女人來爭？皇甫媛既然喜歡上宮主之位，讓她坐便是。陛下的當務之急，是皇甫煜。至于這個女人，今日已被宮里人看見，便不能再參加選舞。”燕王眼角斜向我，一臉的不容置否，說話一貫地氣人！

“我為什么不能參加選舞？”說到底，他就是瞧不起人，還什么被宮里人瞧見！

燕王高傲地揚起下巴，問，“這么想死？”

“燕王，你能不能好好說句人話？什么叫這么想死？皇權(quán)旁落，陛下一心想要抗爭，朝堂是你們男人的戰(zhàn)場，長樂坊也是女人的戰(zhàn)場！陛下看得起我，我也愿意為陛下赴湯蹈火，怎么地就礙著你了？天下大事，如果沒有女人，你爭來有什么用？你以為男人跟男人這能傳宗接代？”

哪怕他帥出天際，也欠揍！

我咬牙切齒瞪著燕王，眼看他瞇起那雙危險的眸子，我也照瞪不誤！

但我沒想到的是，下一刻，他突然臉色一變，和我對視，卻說的話是，“丟出去。”

“皇叔！”小子在一旁想要幫我，卻被他一個眼神制止，“陛下，你可知道蛇姬之命？”

波瀾不驚的語氣，不可置否的命令，不可一世的傲慢！

我不知道蛇姬之命到底意味著什么，小子蠕動兩下嘴唇，扭過了頭。這意思，就是放棄了幫我？

緊接著，隨風朝我走來。

“等等！”我往后連退兩步，止住他，轉(zhuǎn)而看向背身的燕王，忍著一腔怒氣說，“燕王，我原本就沒想來你的地盤兒，是你們不由分說把我抓來的?，F(xiàn)在說丟就丟，你當我是什么？再不濟，也該把我丟回靜心觀吧？”

聽到那三個字，我已經(jīng)服了軟，這個燕王是說到做到的人，而且看說出這么沒骨氣的話，我也巴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了。

果不其然，他的背影僵硬了一瞬間，隨即，側(cè)過半面雕刻般的面容。

“滿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