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小手印的一瞬間，我激靈靈打了個冷戰(zhàn)。這太不可思議了，我不知道此刻所面臨的，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狀況。我重重的咽了一口唾沫，再看吳巖的眼眶時，那紅色的印記，已經(jīng)倏然消失。我的腦海里，又出現(xiàn)了那只惡鬼娃娃的形象：那雙捂著吳巖眼睛的小手，那對邪惡的眼神，那尖尖的牙齒，長滿腐肉的腦袋，還有爬滿蛆蟲的耳朵……我一陣反胃。
與此同時，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頭又是一陣酸楚，可憐的吳巖，被撞傻了還不夠嗎，在這三年間，他的身上又發(fā)生了什么，怎么會染上這種不干凈的東西？難道吳叔吳嬸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吳叔的死，又是否與此有關(guān)呢？
我回頭看了看院子里，吳嬸和金熙還在外間屋忙活著，婆媳倆個看上去挺和諧的，并沒有什么異樣。不過看東屋的窗戶時，一張干癟的臉正嵌在窗欞間，白花花、皺巴巴，很是嚇人。而在那張臉上，還嵌著一雙冒著寒光的眼睛，那犀利的眼神，正透過玻璃窗，觀察著我們。這個吳老太太，到底在琢磨什么？這次回來，我從她身上感受到的惡意超乎以往。被老太太盯著的感覺，就像是背后飄著一只惡鬼，時不時的，還會向你脖頸子里吹口氣。我當(dāng)時就覺得后脖子上的蜘蛛又回來了，一陣毛骨悚然。我真是越琢磨越不對勁兒，與其說是吳叔吳嬸做了什么，我更傾向于是這個老太太求了什么邪道！
在這個時候，小時候舅爺給我講的那些故事又發(fā)揮了作用，神神鬼鬼的，在這樣的氣氛下，我總覺得答案，就藏在那些故事當(dāng)中?？墒牵咸降诪閷O子求了什么邪道，連兒子都搭進(jìn)去了，也無所謂嗎？我實在不敢想象，老太太平靜的外表下，到底隱藏了什么秘密。霎那間，我腦中只剩下一個想法，趕緊躲開，離這個老太太，越遠(yuǎn)越好！
于是，我就對吳巖說，咱們?nèi)ツ沁叴蠡睒湎伦?。在吳巖家西邊二十米，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樹。小時候，吳巖一旦發(fā)現(xiàn)我怕他奶奶，就會帶我出屋，來到這棵大槐樹下。我以為大槐樹和貓眼糖一樣，都是吳巖不會忘記的事?？墒牵@一次我想錯了！
吳巖聽了我的話，立刻就搖頭說：“不，奶奶說過，晚上的時候，一定不要靠近那棵大槐樹。”
我又回頭看了老太太一眼，她還在窗戶里望著我們，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在跟我示威似的。我回過頭來，望著大槐樹，心說我和吳巖在樹下玩了千百次，說我們是在樹下長大的都毫不夸張，怎么到了現(xiàn)如今，突然就靠近不得了呢，我一陣不解，低聲問吳巖：“為什么不能靠近？”
吳巖卻說：“沒有為什么，就是不要靠近，會死人的！”
會死人？我一陣頭疼。說實話，在回來之前，我以為和吳巖相處，會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就像對待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似的就可以了，哄著逗著，一個一二年級的小學(xué)生，我還對付不了嗎？可是不見不知道，一見嚇一跳，吳巖的智力是退化到了七八歲，但當(dāng)你看到這么胖大的一個身軀，卻沒有自主的意識，張嘴閉嘴的說著瘋話，你就會變得異常的無助。遇到這種有悖于常理的事情時，即使你滿懷好意，也會變得蒼白無力。我到底該怎么辦？
突然間一陣風(fēng)吹來，大槐樹一陣沙沙作響。大黑狗正狼吞虎咽的吃著，忽然耳朵一轉(zhuǎn)，抬起頭來，望著大槐樹的位置，遲疑了兩秒之后，就是一陣狂吠。
“汪汪汪……汪汪汪……”
大黑狗一邊叫著，一邊做出防御的姿勢，呲出了尖利的牙齒。它叫了幾聲之后，突然拔腿就跑，到大槐樹附近時，還繞了一個明顯的圈兒，好像它也知道“晚上不要靠近大槐樹”這個禁忌似的。繞過老槐樹之后，一眨眼的工夫，大黑狗就消失在了霧氣當(dāng)中。
“老黑！”吳巖望著大黑狗的背影，一聲大叫，然后站起身來，朝大黑狗追去。我一看，急忙讓吳巖回來?？墒撬静宦?，拖著胖大的身軀，一顛一顛地就朝西邊跑去。我一咧嘴，沒有辦法，只能也追了上去。
夜幕越來越濃，霧氣也越來越重，天上半圓的月亮，根本就照不透這團(tuán)霧氣，我只能借著路兩旁人家透出來的光，看著腳下的路，有好幾次都差點兒摔倒?？墒欠从^吳巖時，他好像長了一雙夜視眼，要不是因為太胖跑不快，我一定已經(jīng)跟丟他了。好不容易，我終于追上了吳巖。可是我一看，他的心思根本不在我身上，有時會手搭涼棚的往霧氣里望去，好像他真能看見似的；有時又會側(cè)耳傾聽，搞得我差點兒就相信，他即使是在夜里、即使是在霧氣中，也能看見聽見似的。我暗暗告誡自己，看來在吳巖這里，是不能再用正常的思維去思考了。他雖然與我近在咫尺，可是他的世界，卻似乎和我陰陽兩隔。
我們就這樣跑跑停停的，直到十多分鐘之后，也沒有追到大黑狗的身影。吳巖累得滿頭是汗，氣喘吁吁的停下，靠著路邊的墻坐了下來。我心說終于結(jié)束了，不過這下歪打正著，正好躲開了吳老太太的視線，我們是不是可以好好聊聊了？我坐到吳巖身旁，一琢磨，要想打通他的世界，還是得用貓眼糖。于是就掏出兩塊貓眼糖，他一塊，我一塊。他接過貓眼糖后，又笨拙的用雙手去撕，甚至都不知道用牙。我含著糖塊，暗暗嘆息，心里很不是滋味。
“累吧？”我問他。吳巖點點頭，開始用衣襟擦汗。我一看他有反應(yīng)，這八成是通了，便試著開始和他對話。我想問的是關(guān)于吳叔的問題，于是，就拐彎抹角的，將話題引到吳叔身上。我說：“要是吳叔在就好了，有他在，找老黑這種事情，就用不著你來做了……”
吳巖聞言一笑，說：“你是說我爸？呵呵，他和你一樣，也特別怕老黑。”
“噢？”這讓我很意外，沒想到吳叔竟然也怕大黑狗。我就繼續(xù)套他的話，“那我可得早點見到吳叔，省得吳嬸總是笑話我膽小了。”吳巖聞言，突然一聲嘆息，說：“你見不到他了！”我問了句“為什么”，然后滿心以為吳巖會說出吳叔的死訊，甚至是死因，直接就解決了我的疑惑?？沙龊跷乙饬系氖?，吳巖竟然抬手一指，指著村后的掛霧山，說了一句怪話。這句怪話，不光沒解決我的問題，還加重了我的不安，讓我更加確信，吳家絕對出過什么大事！
只見吳巖望空一指，說道：“我爸在后山呢，有一年多沒回家了。”
我望著掛霧山的方向，心里就是一翻。這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吳叔沒有死？掛霧山上山高林密的，他干嘛在山上呆著，而且一呆就是一年多？這不符合常理啊。我皺著眉頭，繼續(xù)套吳巖的話，“那吳叔他……怎么不……怎么不回家吃飯？”
這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像是觸發(fā)了吳巖的笑點，他伸出那只神秘的左手，用黑手套捂著嘴巴，咯咯地笑道：“這個你就不懂了吧？我爸是不用吃飯的！”
我心說這又是什么鬼話，哪有人不用吃飯的？吳巖見我不信，便歪著頭、挑著眉毛說：“是真的！我奶奶說了，我爸在后山給山神爺爺當(dāng)童子呢，他不用吃飯的！”
“山神爺爺，童子……”我望著村后的掛霧山，頓時覺得無語。的確，按老輩人的說法，掛霧山上的確有一尊山神。我之前也提過一嘴，山上有一座一百五十多年的老廟，是用長城磚建成的，名叫“老鴰廟”。廟里供著的是一只大烏鴉，據(jù)說和二郎神一樣，長了三只眼睛，而且由此得姓為“楊”。我小時候經(jīng)曾去破廟里玩過幾次，記得神位上寫著的名字是“楊老黑”。要說起山神的話，一定就是指這位楊老黑了?？墒沁@怎么可能呢，吳叔去給大烏鴉當(dāng)童子了？開什么玩笑，我暗暗搖頭，要不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吳巖的語境，突然聽到這番話，一定會覺得他瘋了。
吳巖見我還是不信，就孩子氣的說道：“是真的，騙你的話，我就是只小狗！”
我徹底服了，不過現(xiàn)在不是較真的時候，別管這個山神爺?shù)墓适率窃趺礃拥?，既然事關(guān)吳叔，了解一下總是有用的。他是死是活，這件事我必須得確認(rèn)到底。我注意到，剛剛吳巖提到了奶奶，看來這個山神爺?shù)墓适?，又是老太太說給她聽的。我心說這個怪老太太，為什么給吳巖灌輸這種東西呢？我繼續(xù)問道：“那你奶奶沒說，吳叔什么時候，能從山神爺那里回來？”
吳巖面露喜色：“奶奶說快了，只要我一結(jié)婚，我爸就能回來了！”
吳巖的結(jié)婚日期定在陰歷的六月二十九，也就是陽歷的8月19日，距今還有九天的時間。難道吳叔真的能回來？我回想著屋內(nèi)的那張黑白照片。我記得那張照片掛得挺高的，下面好像沒有供香，也沒有供果，要說那不是遺像，也有點道理。不過話說回來，巴掌那么大幅的黑白照片，人要是還活著，干嘛掛在墻上？
我繼續(xù)往下問著：“既然吳叔快回來了，那么你們一家人，一定非常高興吧？連我都有些想他了。”
吳巖聽了這話，回答得有些遲疑。他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奶奶是很高興，我也很高興，可是我媽好像就……我也沒搞清楚，反正我見媽媽偷偷哭過，晚上還經(jīng)常做惡夢，有時候還會被嚇醒……”
哦？
這讓我很詫異。偷偷哭，做惡夢，被嚇醒，夫妻久別重逢，本應(yīng)是件高興的事，可是吳嬸怎么會是這種反應(yīng)？這里面，到底藏著什么貓膩？
我望著村后的掛霧山，突然想起來另外一件事：山神大烏鴉也是黑的！那座一百五十多年的老鴰廟，和那句“小心黑色的東西”，又是否存在這某種關(guān)聯(lián)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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