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仙、碟仙這類通靈游戲，大家一定非常熟悉了，有些人可能還親自玩過，類似還有鏡仙、錢仙、筷仙什么的。在眾多的求仙方法當(dāng)中，有一個已經(jīng)很少有人知道了，那就是我下面要講的“燈仙”。

燈仙這種降靈術(shù)，流傳范圍不是很廣。按照我舅爺?shù)恼f法，燈仙的最近一次興盛，是在清末到民國時期，而且只流傳在山海關(guān)以外的白山黑水之間。那是個動蕩的年代，在東北大地上，除了有俄國人、日本人搗亂，山里還藏著土匪，衙門里還住著貪官，再加上朝代更替，時局不穩(wěn)，白山黑水幾乎亂成了一鍋粥。

燈仙與大家熟知的筆仙有個很大的區(qū)別，它的主要功能不是扶乩占卜，而是防災(zāi)保命！所以請燈仙的人，往往就是那些在亂世中過著朝不保夕、刀頭舔血的日子的人，比如匪幫、木幫、馬幫的成員，再比如淘金的、挖參的，甚至做妓/女的。后來隨著時代的進步，這些行當(dāng)逐漸消失，燈仙這門秘術(shù)也跟著沒落了，進入新時代之后，就更加鮮為人知了?，F(xiàn)如今，人們參與鬧花燈、放河燈之類的民俗活動，只知道借著“燈”來祭祀祈福，卻很少有人想起，還有燈仙這回事。

舅爺之所以了解燈仙，是因為他的父親和大伯，都曾經(jīng)做過土匪，而且都請過燈仙。他大伯名叫崔鎮(zhèn)章，生于光緒三十二年，據(jù)說十幾歲就上了山，到二十多歲時，已經(jīng)成了一個綹子（匪幫）的搬垛先生（軍師），三十歲那年帶綹子投身抗日，三十二歲時因為一場戰(zhàn)斗的失利，隨隊伍退入西伯利亞，后來幾經(jīng)輾轉(zhuǎn)，被遣送至新疆。舅爺?shù)母赣H崔鎮(zhèn)奎，也曾在土匪窩里混跡多年，在哥哥決定從軍之后，他就被趕回老家傳宗接代。舅爺是1946年才出生的，所以他從來沒見過大伯崔鎮(zhèn)章，只是見到過幾封從新疆寄過來的信件。

燈仙是保人性命的，人得敬，更得畏，舅爺屢次跟我強調(diào)過這事。小的時候，舅爺跟我講過好多燈仙的故事。其中有三個故事，我印象最為深刻。大家聽完之后，也就明白為什么說燈仙是保人性命的了。

第一個故事發(fā)生在煤礦里，叫“燈活人滅，燈滅人活”。

在崔鎮(zhèn)章的綹子里，有一個外號叫“六指兒”的兄弟，曾經(jīng)在長白山的樺甸（今吉林省樺甸市）煤礦里挖過煤。有一天，六指兒和其他煤黑子們一起下洞子背煤，眼瞅著到太陽落山了，老把頭（負責(zé)人）就說，再背最后一趟，就可以收工放飯了。大家伙累了一天，終于有了盼頭兒?？墒钦l也沒想到，原本一整天都平安無事，偏偏這最后一趟，卻出了大麻煩。

六指兒和煤黑子們剛到礦洞底下，就聽“轟隆隆”的一聲巨響，礦洞落毛了！“落毛”是土話，指礦洞上方塌落，在現(xiàn)代的采礦術(shù)語里叫“冒頂”。冒頂是非常嚴重的災(zāi)害事故，一旦發(fā)生，就只能聽天由命了。六指兒當(dāng)時只覺得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個年代用的礦燈叫“燈虎子”，一般用嘴叼著或者戴在頭上，這樣就能解放雙手，方便勞作，耍皮影戲的也會使用。六指兒醒過來的時候，他的燈虎子已經(jīng)滅了，可是有幾個人的燈虎子卻還亮著。六指兒的腳被卡住了，怎么也拽不出來。他望著那幾盞燈虎子，當(dāng)時就流下了淚水。

很快，老把頭就帶著伙計們來搶人，首先就囑咐伙計們，“先救燈滅的，后救燈亮的。”老把頭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在那個年代的礦井里，有個救人的鐵律：只要燈虎子滅了，人就還活著；要是燈虎子還亮著，那么人八成就已經(jīng)死了。老把頭的這句話，翻譯過來就是：“先救活人，后救死人。”

這就是所謂的“燈活人滅，燈滅人活”。對于這些請過燈仙的人來說，燈，就是他們另外一條命。燈，替人對付災(zāi)難，在危難中替人去獻身。

舅爺說，那個時候只要礦洞里出事，下去救助的人，往往會先清點燈虎子的數(shù)量。燈數(shù)對照著人數(shù)，傷亡的情況大致就統(tǒng)計出來了。六指兒之所以望著那幾盞燈哭，就是因為他知道，那幾盞燈下的兄弟，已經(jīng)離他而去了。那幾個礦工的燈仙，之所以沒法替他們擋災(zāi)，舅爺給出了三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他們請來的燈仙能耐不夠，抵擋不了落毛之災(zāi)；第二種可能，是他們被請燈仙的人騙了，從一開始，就沒有燈仙在保護他們；第三種可能，是他們犯了什么禁忌，冒犯了燈仙，燈仙在借機報復(fù)。

地底下有燈仙的蹤跡，海面上也有燈仙的影子。第二個故事就發(fā)生在大海上，名字叫做“海上神燈”。

在崔鎮(zhèn)章的綹子里，還有一個叫“老腥”的兄弟，出身遼寧興城一帶，祖祖輩輩都是出海打魚的。這個故事，據(jù)說是老腥父親的親身經(jīng)歷。

那一年，老腥的父親帶著同村的幾個年輕人出海，可是運氣不大好，不光沒有什么收獲，在返程的時候還受了氣（遇到大風(fēng)浪）。當(dāng)時，雹子像雞蛋，大浪像小山，漁船像一片樹葉一樣，忽忽悠悠的，一下從浪尖飄進浪窩里，又從浪窩飄到浪尖上。老腥他爹指揮著，把幾個大錨都下了，可是漁船還是很難穩(wěn)住。更可怕的是，他們失去了方向。幾個年輕人都嚇尿了，哭天抹淚的，以為要死在海上喂魚了。

就在這個時候，在漆黑的大海上，突然飄來了一盞燈。幾個年輕人都覺得奇怪，這個茫茫大海的，哪來的燈呢？老腥他爹望著那盞燈，卻忽然想起了什么，當(dāng)時就眼睛一亮，讓大家趕緊撐起篷來，讓漁船對準(zhǔn)那盞燈。

老腥他爹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知道，那盞燈的方向，就是安全的方向，那是燈仙顯靈了，在為他們引路。一個多時辰之后，那盞燈漸漸消失，四周恢復(fù)一片黑暗，依舊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幾個年輕人再次陷入了恐懼?？墒抢闲人鶇s讓大家重新下錨，這時的風(fēng)浪比之前小了一些，幾個大錨已經(jīng)可以穩(wěn)住漁船了。老腥他爹暗暗的心里有底，因為他堅信，既然燈仙選擇了這個地方，那就一定錯不了！

果不其然，到天亮的時候，他們發(fā)現(xiàn)漁船正停在一條避風(fēng)港里，像進了船塢一樣，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海上救人的功德，一般都會記在海神娘娘身上?？墒抢闲人较吕飬s覺得，這次幫他的未必是海神娘娘，而是早年間請過的燈仙。事后沒過多久，他就偷偷托人，給那時還小的老腥請了燈仙，希望他的寶貝兒子，將來也能受燈仙的庇護。老腥作為綹子里的炮手，一向以命大著稱，每次喝多了都會吹牛，說什么他有九條命之類的話……

第三個故事叫“獨苗祭燈”，發(fā)生在“送燈仙”這個環(huán)節(jié)上。

什么叫“送燈仙”呢？說起來，燈仙作為諸多降靈術(shù)中的一種，和筆仙碟仙一樣，請來的所謂“仙”大多數(shù)都是鬼。你把鬼請來做保護神，就相當(dāng)于和鬼簽訂了一個契約。契約簽訂之后，不管你和燈仙約定的是保一命，還是保三命五命，都必須得互惠互利才行。它幫你擋了一難，那它就該漲一截修行?？蓡栴}是，如果你請了燈仙，卻一輩子沒遇到過什么大難，那么這只鬼，豈不在你身上白白浪費時間了。鬼這東西，自然不會坐等著吃啞巴虧。所以說，如果燈仙送不走，是存在著反噬的。這也是請燈仙的人，必須要面臨的風(fēng)險。

不過話說回來，據(jù)說在民國時期，人們的平均壽命還不到四十歲，更別說這些干高危職業(yè)的了。在土匪窩里，三十歲以上的基本就是個中層領(lǐng)導(dǎo)了。對于這些每天都把腦袋綁在褲腰帶上的人來說，管他反噬不反噬的呢，要是真能活到五十歲，怎么著都值了。

在崔鎮(zhèn)章的綹子里，曾經(jīng)有個不成器的老哥哥，外號“老抱子”，是綹子里的廚子。這個人燒得一手好山東菜，卻為人老實，在二十年的土匪生涯里，總共也沒跟別人紅過幾次臉，更別說動刀動槍的了。“老抱子”的原意，是指孵蛋狀態(tài)下的老母雞，一天天的趴在窩里，抱著蛋一動不動，這和廚子的狀態(tài)很像。所以，大家才給這位窩囊的老哥哥，起了這么一個別扭的外號。

在老抱子四十歲那年的冬天，一不小心，被自己下的獸夾傷到了右腳，天寒地凍的，傷口總是不見好轉(zhuǎn)。在他賦閑養(yǎng)傷期間，看到他徒弟一個人，也能把大當(dāng)家和四梁八柱們伺候得挺好，突然覺得自己沒那么重要了，再加上年紀和性格的原因，人也漸漸變得郁郁寡歡。

有一天，他終于鼓起勇氣，找到綹子里的大當(dāng)家，小心翼翼的提出想拔香頭。拔香頭，就是退出匪幫的意思，那可是綹子里的大忌，即使匪首表面上允許你退伙了，也會為了防止你泄漏綹子的秘密，暗中派人把你給殺了。但是老抱子不一樣，大當(dāng)家的信得過他，四梁八柱們也沒什么意見，于是就找了個好日子，給這位老哥哥辦了拔香頭的儀式，然后還分給他一筆錢，讓他找個地方，買點地，討個老婆，安安穩(wěn)穩(wěn)的度過余生。

老抱子拔香頭下山，一眨眼就是三年。三年之后，這老哥不僅已經(jīng)娶過了老婆，連兒子也過完了周歲。他老來得子，把兒子當(dāng)成掌上明珠。妻子又賢惠，懂得勤儉持家。一家三口，日子過得其樂融融。但是，老抱子卻經(jīng)常一個人發(fā)呆。妻子問他是怎么回事，他卻總是嘬著大煙袋，搖著頭不說話。

老抱子所擔(dān)心的，正是燈仙的反噬。據(jù)說，受燈仙反噬的人，很少有活過五十歲的。他當(dāng)時已經(jīng)四十三歲了，掐指頭一算，也沒剩幾年了，想想老婆孩子，再想想大半輩子在土匪窩里掙下的老本兒，一樣他都舍不得。老抱子不甘心，不愿意將來有另一個男人，來睡他老婆，打他的娃，還花他的血汗錢。怎么辦？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把早年請來的燈仙，給恭恭敬敬的送走。

俗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更何況燈仙的本質(zhì)是鬼，只會更加的難纏。老抱子在自家院里立了一個高高的燈桿，每逢初一、十五，就用好吃好喝的把燈籠給供上。據(jù)說只要堅持一年，保證這二十四個夜晚里燈火長明，就能把燈仙送走。對此，老抱子也沒有把握，一來是因為這個方法是否有效，他根本無從參考；二來是在這一年當(dāng)中，難保雨雪風(fēng)霜，二十四個漫長的夜晚，光是守著燈籠不滅，就是個浩大的工程。

起初，妻子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看著好吃好喝的都供在院子里，全都浪費掉了，很是心疼，丈夫神神叨叨的舉動，也讓她感到害怕，隔三差五的就埋怨，夫妻關(guān)系也因此出現(xiàn)了裂痕。老抱子無奈，只得實言相告。老婆知道了真相，后悔的大哭了一場，然后便和丈夫一起守著燈桿。也多虧了他們夫妻二人齊心，一眨眼，就過去了十一個月，在這二十二個漫長的夜晚中，兩口子成功的保證了燈火長明不滅。只要再過兩晚，就可以大功告成了?？墒抢咸鞝斊婚L眼，就在送燈仙儀式接近尾聲的時候，卻出了一個差頭。

在當(dāng)?shù)?，有個坐地戶姓曹，有錢有勢，一貫作威作福。曹家三代單傳，現(xiàn)在是曹少爺當(dāng)家，這個人身形瘦弱，掄拳頭不行，卻愛在背地里給人使絆子。幾年前，老抱子剛到本地落戶的時候，曹少爺見這個外來戶出手不凡，又是買房又是置地的，就派人打聽過老抱子的出身。好在老抱子為人低調(diào)，沒被查出曾經(jīng)為匪的經(jīng)歷。曹少爺卻不甘心，見到老抱子幾年間娶妻生子，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很是眼熱。

一年以來，老抱子每逢初一十五的祭燈桿，周圍人發(fā)覺了，都覺得奇怪。問老抱子時，老抱子卻又支支吾吾，無法實言相告。鄉(xiāng)親們便愈發(fā)的好奇，漸漸有了各種各樣的猜測，怎么說的都有，神神鬼鬼，總之傳得很玄乎。

曹少爺聽說了之后，那顆不安分的心重新被勾起來，認定了老抱子之所以日子過得好，一定是懂點什么，八成就和祭燈桿的神秘法事有關(guān)。他心說，這么好的事，不能讓老抱子獨吞了，他也想分一杯羹。曹少爺財大氣粗，直接找到老抱子，說要買下那根燈桿，多少錢都行。這燈桿哪里能賣？老抱子有苦難言，自然不能答應(yīng)了。曹少爺被拒，心里十分不悅，覺得老抱子不識抬舉，霸道勁兒上來，便決定新仇舊恨一起算。

沒過幾天，老抱子就發(fā)現(xiàn)，鄰居們看他的眼神開始變了。怎么回事呢？原來，曹少爺對老抱子不敢輕舉妄動，對鄰居們卻百無禁忌。為了報復(fù)老抱子，他開始找鄰居們的麻煩，漲租子、占地、毒馬、燒柴火垛，怎么無賴怎么來。鄰居們不敢惹曹少爺，便開始埋怨老抱子，好像他們的不安寧，全都是老抱子惹的。

老抱子了解情況之后，知道不能再忍，必須得出手了。要不然，他和他的子孫，根本沒法在當(dāng)?shù)亓⒆悖劜簧习簿訕窐I(yè)了?？墒?，該怎么反擊呢？別著急，老抱子畢竟在綹子里呆了二十多年，聽過的見過的，都超出一般老百姓。兔子急了還咬人呢，老抱子要是下決心發(fā)狠，曹少爺還真的未必是對手。

第二十三個夜晚過去之后，曹少爺又來了，得意洋洋的說想買燈桿，不過這一次價錢，得由他說了算，而且報價跟之前相比低到不像話。老抱子見曹少爺咄咄逼人，如今還剩下最后一夜了，不能前功盡棄。這時，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打算，他要在這最后一夜，做一件一箭雙雕的事，既要擺平曹少爺，還要借機在當(dāng)?shù)亓⑼?，以免日后再受這條地頭蛇的欺負。

于是，老抱子便假裝答應(yīng)，又把鄰居們?nèi)冀羞^來，當(dāng)眾提出，十五那天夜里，他要祭燈。而且特殊要求，讓曹少爺帶著兒子過來，他怎么祭，曹少爺就得跟著怎么祭，只要祭完了燈，燈桿就可以歸曹少爺了。曹少爺樂見老抱子服軟，再加上他也不了解其中的貓膩，便點頭答應(yīng)。他以為所謂的“祭燈”，無非燒紙上香，殺豬宰羊。他又不差錢，這些都不成問題。于是，兩個人當(dāng)著鄉(xiāng)親們的面，立下了字據(jù)，定好了十五這天晚上，一起來祭燈。

十五那天夜里，曹少爺抱著他四歲大的獨苗兒子，滿臉得意的來到老抱子家。院子內(nèi)，左鄰右舍的鄉(xiāng)親們已經(jīng)都到了，窸窸窣窣的等著兩個事主。很快到了子夜，老抱子拎著一桶桐油，妻子抱著兒子，來到院子當(dāng)中。曹少爺早等不及了，催促著快些祭燈。老抱子二話不說，打開油桶，就往旁邊的一個木墩子上到了些桐油，然后點了一支火把，“彭”的一聲，就把木墩子點著了。他說，這是前兩天新買的桐油，純正得很，沾火就著。大家見識到了桐油的威力，正納悶他是什么意思的時候，就見老抱子突然把兒子綁在燈桿上，然后揚起油桶，“嘩嘩”的往兒子身上潑油。鄉(xiāng)親們見狀都愣住了，知道事鬧大了，照這架勢，恐怕是要出人命啊！

老抱子潑完了油，拿著大火把，對曹少爺說，祭燈要用童子，我的兒子已經(jīng)綁上去了，現(xiàn)在輪到你了，等你兒子綁好了，潑完了桐油，咱們一起把兩個童子點了。這，就叫祭燈！

曹少爺一聽，當(dāng)時就傻眼了。祭燈一事，事先已經(jīng)講好了，老抱子怎么祭，他就得跟著怎么祭?？墒撬@時才知道，原來所謂的“祭燈”不是殺豬宰羊，而是要燒兒子！他之前還納悶?zāi)?，老抱子為什么特別要求他帶著兒子，原來是因為這個。曹家?guī)状鷨蝹?，他娶了四房姨太太，才長出這么一棵獨苗兒，怎么能為了一盞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燈，就把寶貝兒子給燒了呢？曹少爺?shù)哪槷?dāng)時就青了，罵老抱子簡直瘋了。

老抱子使出這招，的確是被逼到?jīng)]辦法了。他拿出半個月前簽的字據(jù)，當(dāng)著眾人質(zhì)問曹少爺，這里有白紙黑字，老爺們兒吐唾沫都得是個釘，你姓曹的也算個人物，為什么說話不算話？這種事情，曹少爺肯定沒法遵守約定，只能搶過字據(jù)，一把塞進嘴里吃了，然后抱著獨苗兒子，灰溜溜的逃出了老抱子的院子。

這，就叫斗狠。我敢在腿肚子上割肉，你要是不敢，麻溜兒滾蛋，哪涼快哪呆著去！老抱子的這次斗狠，從頭到尾有鄉(xiāng)親們見證著，贏得有理有據(jù)，既干凈又漂亮。曹少爺算是栽了一個大跟頭。說來也巧了，沒過半個月，曹少爺?shù)膬鹤油蝗簧艘粓龃蟛。銕е鴥鹤尤ゴ瑥S（吉林的舊稱）求醫(yī)，折騰了三五次之后，就再也沒回來過。

經(jīng)此一鬧，鄉(xiāng)親們見識到了老抱子竟然還有這么狠毒的一面，開始對這個“老實人”刮目相看，又聽說曹少爺?shù)膬鹤油蝗簧瞬。阕匀欢坏?，把生病和祭燈?lián)系在一起。一來二去的，人們把老抱子傳得神乎其神，誰也不敢招惹了。沒過兩年，老抱子便取代了曹家的地位，成了當(dāng)?shù)刈畲蟮呢斨鳌?/p>

這段故事，是后來老抱子的徒弟下山去看他，才傳回綹子的。據(jù)說，那桶桐油是假的，木墩子倒是事先浸過桐油，否則也不會那么易燃。想想也是，老抱子也是老來得子，怎么能真的往寶貝兒子身上潑桐油呢？再往后沒多久，崔鎮(zhèn)章的綹子就散了，有的加入了抗聯(lián)，有的回了老家，與老抱子就斷了聯(lián)系，至于老抱子是否活過了五十歲，是否送走了燈仙，就沒人知道了……

請燈仙者，難過五十壽。按照今天的說法，這應(yīng)該算是請燈仙附帶的一個詛咒了。不過對于這個“詛咒”，我是不太相信的。因為舅爺?shù)母赣H崔振奎，在舅爺兩歲的時候，就按照他老舊的想法，給舅爺請了燈仙，而舅爺是2006年才去世的，活了整整六十周歲。他的父親崔振奎，好像也活了挺大歲數(shù)。這么算的話，這爺兒倆的結(jié)局，可比老抱子幸運多了。

2006年，舅爺去世后不久，我也考入了高中，離開了生活十多年的村子。我是由舅爺一手拉扯大的，只剩下他這么一個親人。原以為舅爺去世后，我就徹底告別那片土地了?？墒侨f萬沒想到，在三年之后的2009年，一個朝鮮新娘的到來，又讓我回到了那座久違的村莊，而小時候當(dāng)成“瞎話兒”聽的燈仙故事，也漸漸變得真實起來，那座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村莊，也悄悄展現(xiàn)出我不認識的一面。更讓我想不到的是，舅爺臨終前的那番“胡話”，竟然成了我后來最大的噩夢——

“有一句話，永遠不要說……”

“有一件事，永遠不要做……”

（請看下一章“朝鮮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