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長寧公主的人生也并不順遂,即便身為公主之尊,許多事情也身不由己。長寧公主早年曾有過三段姻緣。一段為先帝在時賜婚,還未等完婚男方便因意外墜馬沒了。公主成了望門寡。但是畢竟身為公主,誰也不會嫌棄這個。
后來皇上登基,魏王勢大。公主自請下嫁魏王母族堂兄,當時的撫遠大將軍沈楊。一來表面安撫魏王一黨。二來可以暗中做內應。后來也正是長寧公主揭露魏王謀反證據,逼得魏王一黨不得不提前逼宮。聽聞在逼宮之際,長寧公主紅妝換武裝,親自上陣與父親并肩作戰(zhàn),斬殺了親夫的頭顱。
這一局皇上贏的十分兇險,魏王之亂平定后,皇上對公主有愧,為公主公開招婿。公主再次下嫁義勇侯府嫡子孟千城。起初二人也有過一段琴瑟和鳴,然而時日不長,孟千城便開始原形畢露,沾花惹草。男人偷腥是常有的事,然而,公主受不了。一怒之下休夫!當年便曾說:即便因著我公主之尊他不敢納妾,也不敢對我不敬;即便我有能力讓他遠離那些鶯鶯燕燕又如何?留得住人,留不住心,不要也罷。
而義勇侯府的結果嘛,雖然皇上不曾明著處置,但是看看如今京城還有沒有義勇侯府的影子便可知了。
“前有蘇惠娘,后有卓文君,可依我看,竇滔和司馬相如都不是什么好鳥。配不上此等奇女子!”
長寧公主既如此說,誰人敢說不是?紛紛附和??晌乙娝嗽捳f的雖豪氣,卻不免有幾分落寞。當是想起來往事。按理說,長寧公主還不到四十歲,又生得貌美,保養(yǎng)良好,皇上看重她甚至高于幾位皇子。若要再嫁并不難??砷L寧公主這些年卻只醉心女學,對婚事一概不談了。想來是傷了心。
我想到自身遭遇,頗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感,不由得嘆道:“蠅營狗茍之輩,怎堪為吾夫!”
長寧公主一愣,盯了我半晌,卻又不像是在看我,眼神焦距迷蒙,仿佛是通過我看別人。“這話,當年他也說過!”
公主的聲音很小,若非我離她最近,只怕是聽不見的。他?究竟是誰?瞧公主的神色,對此人恐怕是有著極深的感情的,可卻又夾雜著許多的無奈。
咳咳!公主身邊的海燕姑姑清咳了兩聲,公主這才回神,瞬間恢復常態(tài),“我剛回來便聽說有人質疑你入學的事情,就趕來了。”
“多謝公主!倒也不是全為這事,蘇黎今日第一天來。各位姐妹們想與我切磋切磋罷了。勞動長公主跑一趟。”我這話也算是幫大家開脫了,并且站在人家女學的地界,說人家處事不公走后門,而且長寧公主還是傲氣極大的人。何苦第一天就惹出這么大的麻煩。
長寧公主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不知這是在比什么?”
我側開身,指了指壁上的璇璣圖。
“這是我前段時間剛從宮里搜羅出來的,才掛上去沒多久,還想著等文會的時候拿出來顯擺顯擺呢。沒想到,你們倒是斗上了。這玩意兒好玩的很,你們既有這等雅興,我便也看看。”
公主發(fā)了話,便有下人搬了椅子來。公主坐下,喝了杯茶,見我們沒有動靜,這才又說:“都愣著做什么!你們隨意,只當我是一個普通的看官就好。”
木梓婷見公主這么說,也便是不怪罪的意思了。上前行了一禮,又與我接著道:“這璇璣圖我們之前私底下曾比過。我們不過是姐妹們一起玩玩,自然與李復那等才人不能相提并論。如今這璇璣圖解出詩句最多的乃是甄大將軍家的姐姐,甄嬋蕊。”
甄嬋蕊上前一步說:“我不過是個拋磚引玉的,如今也不過解了一千多首。還請?zhí)K家妹妹多多指教!”
甄大將軍真守邊關,是出了名的勇將,他的長女,也是這位甄嬋蕊的嫡親姐姐,乃是大皇子誠親王的正妃。太子被廢,誠親王居長,如今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甄家自然也水漲船高。瞧甄嬋蕊的語氣姿態(tài),可沒有話中所說的半分謙虛,眉目間掩飾不住的得意和張揚。
我連稱不敢,仔細去看這璇璣圖。璇璣圖其實是有跡可循的,尋一字為起點,可斜行念,也可橫念,甚至可以網狀順序轉念。除了回文詩,還有反復詩。
“蘇作興感昭恨神,辜罪天離間舊新。霜冷齋潔志清純,望誰思想懷所親!”
“傷慘懷慕增憂心,堂空惟思詠和音。藏摧悲聲發(fā)曲秦,商弦激楚流清琴。”
“寒歲識凋松,真物知終始。顏衰改華容,仁賢別行士。”
似乎摸到了規(guī)矩,我越來越得心應手,速度也越發(fā)快了起來。
“夫婦恩深久別離,鴛鴦枕上淚雙垂。思量當初結發(fā)好,豈知冷淡受孤凄。”
……
“可憐天地同日月,我夫何不早歸回?織錦回文朝天子,早赦奴夫配寡妻。”
……
我越來越起勁,畢竟這等璇璣圖,實在難尋,竟激起了我的斗志。不知不覺間時間流逝,我回過神,已經午后,大半日的時間已經過去了。而教室里早已烏壓壓地聚集了一堆人,學員們,先生們,連同女學里面負責灑掃的丫頭也爭相過來看熱鬧。
我有些口干舌燥,見這幅場景驚嘆不已。眾人見我停了,面上都有幾分意猶未盡之意。李先生笑著上前說:“兩千一百三十首!”
我瞠目結舌,著實不知我竟然大半日時間內解出了這么多首,足足比甄嬋蕊多了將近一倍。我偏頭望過去,只見甄嬋蕊面色十分難看。
我訕訕地摸了摸鼻子,本無意贏過她,但既然事已至此,我也沒什么好怕的。
長寧公主連連拍手:“好!虎父無犬女!不愧是蘇大人的女兒!”
此話一出,我看到站得離我最近的林墨香眼中寒光一閃,轉眼又恢復了常態(tài)。義女義女,多了一個義字,終究不一樣。
倒是木梓婷顯得格外的高興,眼角上揚,巧笑道:“哎呀!這下可當真是我們女學當之無愧的魁首了!就連甄家姐姐也被比下去了!”
甄嬋蕊嘴角冷笑,眼底的嘲諷就越發(fā)深了,看著木梓婷冷哼了一聲,“即便我被比下去了,贏得過我的人也不是你,你高興什么勁!”
木梓婷笑得更開心,上前仿佛閨蜜舊友一般挽著我的手說:“都是我們錦繡班的,我如何能不開心!”說著還不忘給甄嬋蕊一個挑釁的眼神。甄嬋蕊心中有氣,但公主和先生們都在場,也不便發(fā)作。一甩袖走了。
我淡淡看了木梓婷一眼,不動聲色將手臂抽了出來,原來是拿我當槍來了。這一局,我若是輸了,與木梓婷而言沒有任何損失;而我若是贏了,便如現在一樣,幫她挫敗了甄嬋蕊的銳氣。這一仗,她可謂穩(wěn)賺不賠啊。算盤打得真夠好。
見我冷淡,木梓婷也不介意,反而更加熱情了幾分:“聽聞你剛過了十三歲生辰,我過年便及笄了,比你大上一些。你若不嫌棄,我便叫你蘇妹妹吧!往日里,我和墨香最是交好,早就聽她多次提過你??汕桑袢湛偹阋娮R到了。”
我淡淡笑了笑,眾目睽睽之下,不好反對,卻也沒有答應。
吳氏姐妹被我這么重地打了臉,面上也是訕訕地。不少人上前祝賀我,倒是將她們撇下了。有那些心中清明的,也看出我們不和,吳氏姐妹只怕是借機發(fā)作來,無端端被人當了槍,自然不會高興。
最終還是長寧公主發(fā)話,天色不早了,大家才漸漸散了去。今天因我解圖斗詩讓大家都入了迷,倒是沒人提醒課程之事,白耽誤了一日。我十分不好意思,連連賠罪。先生們都一個個笑嘻嘻地,只說無妨無妨,改日我得閑了,再琢磨琢磨這璇璣圖,倒弄得我哭笑不得。
女學門口,我剛踏上馬車,便見木梓婷追了過來,“蘇妹妹,我今天和你一見如故,這一學周休息日,我會在家中辦宴會。請你過來,你可應嗎?放心,我一定不叫甄嬋蕊,也不叫吳家那對姐妹花!”說到最后一句,俏皮地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本想拒絕,轉念想到小黑,心道:不如暫且應下,帶小黑一起。也可讓他接近木家,看是否能恢復幾分記憶。
“好!”
木梓婷高興起來:“那我明日正式給你下帖子!”
等木梓婷走了,林墨香才道:“木家姐姐素來熱情,我剛入學的時候也是如此。對誰都稱姐姐妹妹,對誰都說交情好。三妹妹日后習慣了便好。”
怎么話中聽起來一股子酸味?我突然想到,方才木梓婷不就是說和林墨香交情好,可是,這會兒當著我二人的面,卻只邀請了我參加宴會,半句沒提林墨香。
這可就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