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偉終于決定了向我吐露心聲了。
我知道自己接下來聽到的將是一個故事,一個他的故事,他對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認識。
張志偉靠在了沙發(fā)上,慢慢的從自己的胸口拿出了一包煙緩緩的點燃后,煙霧繚繞,他陷入了回憶中:“很多年以前,一個偏僻村子,那個時候沒有人知道拆遷是能當釘子戶的,那個時候最美味的東西莫過于面里面有著幾滴豬油,那個時候每家都很窮,我們每天吃的就是芋頭,土豆,有時候甚至沒有東西吃。”
停頓了一下,他繼續(xù)說道:“我們家里在這個窮村子里面也算是窮的了,那年饑荒,土地干旱到裂開了縫隙,路上什么都沒有了,樹皮草根,你甚至看不到一只流浪貓或者流浪狗,因為人們太餓了。”
他手中的煙慢慢的燃燒著不快不慢:“有傳言易子而食,有傳言父子反目,不過那些都是傳言,不過人餓了的確什么事情都做的出來,比如我家,有一天早上我醒來以后家里只有我一個人了。”說著張志偉的嘴角掛著不屑。
“他們走了?還是?”
“不知道吧,反正就是沒人了,除了一個我媽用麻繩編的的疙瘩掛在了我的身上,后來我聽說,有個地方放糧了,很多人都過去了,我其實已經(jīng)猜到了,我爸媽帶著我弟弟去了。”
張志偉吸了一口煙,看著我繼續(xù)說:“所以我就走了,離開了,離開了哪個家,離開了哪個村子,我跟著人走,一群人走了,我不知道我要去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走,我腦子里面所有的東西就是告訴自己不要回到哪個地方了,一路上,沒吃的東西我就偷,沒有住的地方我就隨便倒在一個地方睡,因為是一個人,所以我必須要比別人更加的恨,更加的兇,那樣我才能活下來,他們都有退路,我沒有,我甚至還和狗搶過東西吃,哈哈,哪個時候都餓啊,那條狗最后還被一個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人抓來吃了,我偷東西也被發(fā)現(xiàn)過,然后被一群狠狠的打了一頓,他們覺得我好欺負。后來我也不知道自己走過了多少的路,爬過了多少的山,我來到了這個地方,在一個大排檔外面我偷東西,被老板逮住了,我狠狠的盯著老板,那個時候鄰桌一個渾身紋身的男人看到了我,幫我擺平了那件事情,他說我一看就是個混道上的人,我的眼睛狠,像是一只小狼崽。。。。”
啪嗒,煙灰滴落,我能夠想象從那一刻一個從和狗搶東西吃的男人逐漸找到了自己的世界,以前和狗,現(xiàn)在和人,一樣的就是他還是那樣的狠,把自己的一切搭上。
“于是所有的東西都順理成章,我比其他人恨,我比其他人奸猾,道德仁義在我眼中全是狗屁一文不值,今天答應(yīng)的事情明天就不作數(shù)了,簽了合同的字我又一萬種方法讓他把合約撕毀,我要做的就是往上爬,一步一個腳印的往上爬,那些看不起我的人一個個的被我踩在了腳下,沙石里面名堂你當警察的應(yīng)該知道,利潤大,成本也不高,只要有門路,只要你心夠黑,這些我都有!而且我還有人!我什么東西都沒有,我沒什么好怕的,但是我的對手們有,他們有親人,有孩子,有朋友,這些就是他們的弱點,而我在自己醒來的那個下午我的親人已經(jīng)死了。”
煙灰掉落在沙發(fā)上,他動都沒動一下,說著將煙頭丟在了垃圾桶里面。
“我涉足了房地產(chǎn),強拆的時候他們打傷了哪里的幾戶人,我不在乎,讓我們?nèi)タ纯矗夷翘炻愤^醫(yī)院去談判,當然其實去威脅的,看到了哪個老太婆的臉,我卻失態(tài)了,我什么都沒有說臉色陰沉的走了出去。”他的嘴角是自嘲的笑容。
當他說到那個老太婆的時候我明顯的感到了深深的怒意,時間沒有讓他忘記仇恨反而越來越深,附骨之蛆,在他的骨頭縫隙最里面讓他苦不堪言。我就已經(jīng)猜到了哪個他口中的老太婆是誰了。
“結(jié)果呢?”我看著張志偉的臉,問道。
“結(jié)果?上個星期和我們競標那塊地的老板的妻子出了車禍,你覺得這是一個巧合嗎?你覺得我周圍安全過嗎?再說我現(xiàn)在是什么身份?他們的世界和我已經(jīng)是兩個了,我的確不甘心,我想要罵出來,對他們我沒有愛,只有恨意,可是你看看我現(xiàn)在的樣子?我還能回去嗎?你覺得我會像是電影里面那樣演一出孝子回歸?別搞笑了好嗎?”
是的,張志偉身上長滿了橫肉,眼角是胭脂的殘余,他的手上戴著一個個巨大的金戒指,閃閃發(fā)光,他身上的衣服無比做工典雅,講究,可是是套在他身上的,套在了一個肉柱里面,他不在乎,他在乎的這個東西穿上了別人能將他高看一樣,他不懂什么叫做底蘊,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氣質(zhì),他只知道人性中最隱晦的角落,深深的知道每一個人的空隙,人類基因里面沒辦法改變的東西——趨利避害,一個有錢人是應(yīng)該受人尊重的。
像是一個強者一樣俯視著他腳下的一切。
“我很高興你能說這些,但是你還是應(yīng)該告訴我那天晚上你去了哪里?”我問。
“醫(yī)院,我去看了她,她老了,也更加的滄桑了,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我也不會和她相認,但是我就是想看看她,沒有任何的原因。人的情感有時候就是那么的不可理喻。”他的側(cè)臉閃過了莫名的憂傷。
“你知道了什么嗎?”張志偉的語氣平靜了下來,他為什砸東西?我想要知道。
“我弟弟還活著,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他故意把我老媽留在了拆遷的地方,喚起我的同情心?自己一個人跑到了賭場。但是他錯了,他得到了父母一切還要向我要東西?他太貪心了,貪心的人結(jié)局都不怎么好。”
“你怎么知道?”我疑惑了,我覺得張志偉知道的事情比我想象的還要多。
“一個賭徒在桌子上為了借錢可是什么東西都會說的,有的沒的,但是他錯在覺得我會和爸媽相認了。我會讓他死的!他利用了我?。?rdquo;垃圾桶里面的煙頭飄出的煙從縷縷到若有若無此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的消散了。
“你怎么看葉偉?”我問張志偉,他如果告訴我的是實話的話,在我的面前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和仇恨,我想他的弟弟是逃不了了,基因這種東西是會遺傳的嗎?我不知道,只是我知道接下來的事情與我無關(guān)了,我也不會管了,這是我的最后一個問題。
“人渣罷了,從能力到很多東西,他不過是有一個有錢的老爸罷了。”張志偉又點燃了一根煙,臉上再一次換上了那副二世祖的樣子,看起來對所有人都充滿了不屑和憤怒。
我不知道他的臉上到底什么時候是真實的或者什么時候是假的,有人說,每個人長大以后會有一張張面具,不同的時候拿出不同的面具,可是你只有一個真實的自己,其實我一直覺得這是很自欺欺人的一句話,他們的內(nèi)心沒辦法接受自己的虛榮和貪婪的一面,他們總覺得自己的代表的是正義是純善是某種美好的東西,他們對自己體內(nèi)的另外一部分視而不見,可是實際上他們就是那個樣子,他們就是那樣的無情,虛偽,冷漠,那是他們的一部分,我們每個人的一部分。
我站起了身子,朝著外面走去,我想張志偉斷然不會是兇手了,不過他卻從后面叫住了我:“你加程心嗎?你的過去又是什么樣子呢?”
我轉(zhuǎn)頭看著張志偉的眼睛,慫了慫肩膀:“和你的半斤八兩吧。”
“有興趣入伙嗎?我給你股份,只是因為對你好奇。”我想他看出來了我身上簡易的服飾。
我的腳步停在了門口:“從前有個算命大師,一個找他的富豪第一年叫他大師,他笑笑。第二年富豪發(fā)財了,大師說你可以把你的生意讓我插足嗎?富豪尷尬的笑了笑說行,于是那年拿貨,富豪稱呼他為老師。第三年產(chǎn)業(yè)不錯,大師繼續(xù)向富翁拿貨,不過他在富翁哪里進貨的時候富翁叫了他的名字,等到了第四年,他再一次去大師家里拿貨的時候,富翁對他的稱呼變成了喂,那個人。”
張志偉笑了:“你可真是聰明啊,人情總是在不知不覺中讓人欠下的啊,那個家伙逃不了吧。敲碎葉偉胸口的人。”
我沒有回答他,關(guān)上了門,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說道:“當然,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