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外有一條河,叫長江河。
長江河沒長江那么大,但它也不算小。河水浩浩蕩蕩,我每年都會看見從上游沖下來的“水打棒”。
我們那里稱河里的浮尸為“水打棒”。
一般來說,從長江河上游沖來的“水打棒”都會在我們村子東邊的“漁家灘”現(xiàn)身。漁家灘水淺、水急,灘下邊有幾塊巨大的黑石頭,水從灘上沖下來后被石頭一擋會形成一股旋流,水打棒十之八九就會被渦流帶到大石頭形成的天然港灣里。
我們附近幾個村的人都叫那個“港灣”為“鬼窩”。
關于鬼窩的傳說,村里的老人可以說出幾十個,都是些鬼呀怪的,很多人對這些傳說都深信不疑。但是我信奉眼見為實,對這些無法考證的傳說都是不屑一顧的,所以我可能是村里很多人眼中的異類。
這是六月天的一個傍晚,天已擦黑,我從鎮(zhèn)上的醫(yī)院把鄰居姚二叔接了出來往回走。
姚二叔50來歲,他唯一的兒子,也是我最要好的發(fā)小,遠在千里之外的魔都工作,家里只有他和眼睛不好的老伴。前兩天姚二叔得急病住了院,我當然只有義不容辭地擔負起照顧他的責任。
本來今天可以早一點回去的,但是剛康復出院的姚二叔怕熱,他說天黑了走路涼快,況且今天又是農(nóng)歷初八,天上的月亮也很亮堂,走夜路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
我陪著姚二叔不經(jīng)意間就走到了回村的必經(jīng)之路——漁家灘上的窄橋。走在橋上,聽著橋下淙淙的水聲,我下意識地就往橋下不遠處的鬼窩看去。
鬼窩還是老樣子,和我去鎮(zhèn)上的時候看到的沒什么兩樣。只是現(xiàn)在夜色朦朧,鬼窩上彌漫的水汽似乎顯得更濃了一點。
“劍杉,歇會兒再走。”
這時候姚二叔覺得累,要休息,在橋上停了下來。
我“嗯”了一聲,止住腳步。
“哎,我這身體,怕是活球不久了哦。”姚二叔輕聲一嘆。
其實姚二叔的身體并不是很差,只是他這個人比較怕死,我當下就揀了幾句好聽的話安慰他。
姚二叔突然陰惻惻地一笑:“閻王爺要收我的命,怕是也沒那么容易喔!”
我不知道姚二叔為什么這么說,有些怪異地看著他。
姚二叔一指橋下的鬼窩,說道:“劍杉,你爺爺當年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到鬼窩上去攝取陰氣,嘿嘿,我五六歲的時候就跟著他一起去了。我是吸收著這玄陰之氣長大的,有半個鬼身,怎么會那么容易死嘛!”
我爺爺是一個陰師,就是專門為死人做道場的那種人。我聽說,我爺爺為了能和鬼魂溝通,他自創(chuàng)了一個修煉的法門,那就是每月的初一、十五晚上都要劃船到鬼窩上過夜。因為他認為,鬼窩上殘存著千百年來的鬼戾之氣,正是他所需要的營養(yǎng)。
不過我爺爺過世得早,他走的時候我父親才十來歲,后來我父親也沒有繼承“祖業(yè)”。反倒是姚二叔自稱是我爺爺?shù)牡茏?,堂而皇之地干起了陰師這個行當,并且,根據(jù)姚二叔現(xiàn)在在周邊的名聲來看,他似乎已經(jīng)青出于藍。
我當然不相信姚二叔有什么諸如“通陰”之類的本事,聽他這么一說,不由暗自搖頭,心想要是他的話有道理,我的爺爺也不至于死得那么早了。
姚二叔似乎知道我的心思,他又是一嘆,說道:“鬼窩上的陰戾氣太兇,你爺爺是吸收多了消化不了,所以才……哎,他臨走的時候告誡我,說我吸收的陰氣已經(jīng)夠用,不要再去貪多。”
雖然姚二叔能自圓其說,但我打心眼里根本就不信他那一套,只是他是長輩,我不便頂撞他,當下默不著聲。
姚二叔也不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看著鬼窩,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過了一會,姚二叔突然輕咳一聲:“有東西現(xiàn)身,走!”他聲音很輕,但聽得出很是害怕。
我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只見橋下河岸與鬼窩相對的一個洼地處果然有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在晃動。那洼地四周有好幾棵麻柳樹,月光下影影綽綽很是昏暗,不過我眼神好,大致能看出那身影穿了一身火紅的衣衫。
“莫看!走!”姚二叔使勁拉了我一下,拔步就走。
我無語,怕他有閃失,趕緊跟上。
我們二人快步走了一歇,離漁家灘也遠了,姚二叔慢了下來,喘著粗氣道:“老子今天身體不好,要是被它撞上,那就麻煩大了!”
毫無疑問,在姚二叔眼中,剛才那個紅色的影子肯定是鬼。
我的看法當然和他不同,不過這么晚了,有人在那個洼地徘徊的確非常怪異。要知道,從鬼窩打撈上來的水打棒十之八九都會被拖到那個洼地暫放,那里平時總是給人陰森森的感覺,一般膽小的人就是大白天都不敢獨自去那里。
“難不成是誰和家人吵架了,想不開要跳河?”
我一邊走,一邊揣測。話說,跳河自殺的事在我們那里并不少見。
我按我的邏輯想下去,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眼見快到家了,我找了一個借口讓姚二叔先回,我自己則返身向漁家灘跑去。
我記起了前幾天曾看見鄰村的李大婆穿一身紅衣服,并且李大婆的兒媳經(jīng)常罵她,我擔心會是李大婆想不開要做傻事。
李大婆是個好人,我以前上小學時經(jīng)常會路過她家,她有時候會給我一些諸如花生、炒黃豆一類的零食。
我想著李大婆的好,心里很是著急,只顧快跑??斓綕O家灘時,我轉過一片玉米地,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人。我收勢不住,一下子就將那人撞倒在地。
“哎呀,媽!”一個脆生生的女聲驚叫一聲,不過當她反應過來后,坐在地上就惡狠狠地罵了我一句:“沒長眼睛呀,超!”
聽口音就知道,這個女人是我們上頭村劉三娃從外省剛帶回來的老婆,叫小藍。
記得劉三娃剛把小藍帶回來那幾天,曾在我們附近幾個村引起了小小的轟動。因為這個小藍十分漂亮,當時大家都說劉三娃是上輩子積了德。
現(xiàn)在我撞了小藍,當然是我的不對,我趕緊說對不起,并問她受傷了沒有。
小藍看了我一眼,語氣突然輕柔了起來:“撞痛了,起不來,你幫我一下。”
我心頭一緊,可別把人家撞壞了!要知道,這個女人充其量100斤,被我這么一撞,指不定會骨折呢。
我急忙去拉她,小藍很配合,她伸手讓我握住。我用力一拉,小藍“哎喲”一聲,埋怨道:“你這人怎么這么粗魯!”
我又是著急又是擔心,只好慢慢用力。小藍突然一笑:“你這人,不會扶我起來嗎?”
對于地上受傷的人來說,扶的確比拉好。我暗罵自己一聲,就要去扶她??墒莿偠紫聛恚彝蝗挥诌t疑了。要知道,我長這么大,還沒有和女人親近過呢,現(xiàn)在離小藍這么近,又是晚上,孤男寡女的,我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我正在猶豫著,小藍卻已經(jīng)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只聽她吃吃地笑道:“你這么大個男人,怎么這么笨,連人都不會扶嗎?”
她說著話,手已經(jīng)勾住了我的脖子。一股特有的、女人才有的好聞味道一下子就沖進了我的鼻子。緊接著,我感覺右肩有一個軟綿綿的東西頂了上來,有點像被一個充滿氣的氣球在壓迫。我心中不由一陣悸動,剎那間臉上猶如有火在燒,感覺既緊張又奇妙。
不過我可是理智的人,當下悄悄地深吸口氣,心想我又不是想占她便宜,于是一手扶住她腰,慢慢站起。
“你沒事吧?”我有些局促的問。
“骨頭都差點被你撞斷了!”小藍又是一聲埋怨。不過聽得出她沒有責備的意思。
她這么說那就是沒事了,我松了口氣,就要把她的手從肩膀上拿開。
“別動!別動!”小藍輕聲叫道,“我的腿摔痛了,現(xiàn)在用不上力,你再扶我一會。”
小藍是外省人,到我們這里后一直說的是普通話,雖然她的發(fā)音不標準,但叮叮當當別有一番風味。
我還記掛著李大婆,心頭十分著急,于是對她說我有急事,讓她在路邊獨自休息一會。
“你這人怎么這樣子?。?rdquo;小藍皺眉道,“你撞了人家,人家雖說不會賴你,但大晚上的,你好意思讓一個女子家獨自在這荒郊野外?”
我苦笑道:“我們這里治安很好,不會有什么危險。”
小藍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一愣:“你不是害怕嗎?”
小藍笑道:“我是怕鬼,可不是怕色鬼!”她一邊說,一邊拿眼睛瞟著我,看她那樣子,她最后說的兩個字好像是我似的。
雖然我知道她是開玩笑,但是心里頭還是有些不大高興。我和她又不熟,開這種玩笑干嘛?不過終歸是我撞痛了她,我只好解釋道:“我急著去找一個人呢。”
“趕著去和女朋友約會???”小藍不懷好意地笑道。
這個女人,怎么盡是開這種玩笑?我有些無語,問道:“你剛才從河邊過來,看到了一個穿紅衣服的老太婆嗎?”
“你是找她呀?”小藍終于正經(jīng)了起來,“剛才我在路上遇到了,嚇得我夠嗆,我以為遇到了鬼呢!”
我松了口氣,笑道:“哪有什么鬼!”
小藍道:“那可不一定!不過你既然在找她,那我剛才遇到的就不是鬼了。嗯,她是你奶奶?我看她提了一籃子扁豆回去。”
知道李大婆沒事,我放下了心里的石頭,說道:“你坐一會吧,等你可以走路了我再走。”
小藍道:“對嘛,這才像個負責任的男子漢!嗯,不過呢,這大晚上的,我們兩個單獨在這里,要是讓人看見了,很難解釋的!”
聽小藍這么一說,我這才意識到的確有些不妥。畢竟我們這里的人愛嚼舌根,更何況小藍又這么漂亮,很容易讓人往歪處想。
“那我還是走吧。”我說,“放心,沒有鬼。”
“才夸了你你就要走?”小藍有些不高興地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扶我到玉米地里坐一坐呀,我一個人真的怕鬼!”
現(xiàn)在正是玉米快成熟的季節(jié),地里的玉米桿有一人多高,人往玉米地里一鉆,別說是晚上,就是大白天也很難發(fā)現(xiàn)。
“尼瑪,孤男寡女的,晚上往玉米地里鉆?”我暗罵一聲,心想這么曖昧的事她居然說得出來。
看了小藍一眼,只見她滿眼期待。說實在的,這時候我還真的想歪了,擔心進去后控制不住要出丑,于是就想拒絕。但轉念一想,人家只是擔心別人說閑話才這樣做,我一個男人怎么能顯得小氣?于是點頭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