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民國十三年,也就是1925年的事情,我如今108歲了,卻永遠(yuǎn)是21歲的身形,我還知道,我能夠繼續(xù)這樣活下去,一百年、一千年,永遠(yuǎn)帶著那個詛咒。
我叫江森,出生在西南邊陲一個名為三江的小村上,老人家說這個小村出了三個姓江的高人,所以才得名為三江。
我從小沒有見過父母,能記得事情的時(shí)候就是跟在爺爺身后,我每天的功課不是讀書,而是幫爺爺搬運(yùn)什么白理石、漢白玉,黑青石等石材,因?yàn)闋敔斒沁@一帶底子深厚且充滿了神秘色彩的“打碑匠”。
所謂打碑匠,顧名思義就是打石碑的,通常流行的石碑就是墳堆子上面立的那種長碑,是為死去的人而設(shè)的,上面都會雕刻上一家?guī)卓诘跄钊说男彰?,?dāng)然還少不了燒一張黑白的遺照。
那是我十八歲正生,也是爺爺和我約定好準(zhǔn)許進(jìn)入他打碑室的年齡,因?yàn)闋敔斣?jīng)給我算過一卦,說是十八歲的時(shí)候正好陽氣灌身,才能真正接觸這一撈陰門的行當(dāng)。
我和爺爺住的房子還是兩樓一底小磚房子,在村上算得上富裕了,而爺爺?shù)拇虮艺窃谶@兩樓一底的更底部,也就是地下室,說是更接近地脈陰氣。
這個時(shí)候時(shí)間已經(jīng)是午夜了,連狗叫聲都沒有。
我們屋子里的燈火永遠(yuǎn)都偏暗淡,不過比起一般的農(nóng)家人而言還算是富裕了,爺爺說這一行當(dāng)見不得光,因?yàn)槲覀兊念櫩筒幌矚g光。
“鐺……鐺……”打碑室里錘子、鑿子和石料碰撞的聲音幾乎占據(jù)了我所有童年,我總是目睹一塊塊粗糙的石料進(jìn)入打碑室,然后看著它們變成了一尊光滑細(xì)致的墓碑出來,這中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我舉起燭火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地下室的木板,一陣刺骨的陰風(fēng)就這么吹了出來,我從來沒有想到過通往打碑室的樓梯會有這么狹長、深淵。
“吱嘎……吱嘎……”通往地底的樓梯是一種老舊的烏木,踩在上面的時(shí)候還發(fā)出讓人牙齒很不舒服的聲音。
“爺爺……”我是第一次往下面走,看著周圍木料上貼著的鬼畫符不免有些害怕,“難道這是爺爺為了辟邪用的符紙?”
“鐺……”下面的聲音此起彼伏,爺爺似乎并沒有聽到我在說話。
我頓了頓神繼續(xù)往下面走,突然一陣陰風(fēng)搖曳出來,差一點(diǎn)把我手中的燭火給我吹滅了:“這是……”
“咕嚕……”這個時(shí)候只聽到陣陣急促的水流聲音從樓梯下面蔓延上來,一泉泉鮮紅的池水很快就漫過了我的腳踝。
“哈!”電光火石之間,只聽到打碑室里爺爺重聲一吼道,“有怪莫怪,這個小子是要來傳接手藝的人!”
我的兩只腳掌原本都要失去知覺了,沒想到爺爺這么一吼,那血水又急速回縮,將我整個人都席卷到了打碑室的大門前:“爺爺……有鬼……”
打碑室里的光火也不亮堂,我萬萬沒有想到整個打碑室原來是一個密閉石屋,里邊空間極大,到處都是堆砌如山的石料。
爺爺手中掌著一個精致的黑色鑿子,面色有些發(fā)青,絕不像白天那么慈祥,他回頭看了我一眼道:“臭小子,不是讓你12點(diǎn)過后來嗎?差一點(diǎn)耽誤了大事!”
我一看到爺爺,整個心都放了下去,我不停地拍打著胸口沖進(jìn)了打碑室道:“爺爺,爺爺,剛才那些血水是怎么回事?”
“那是打碑用的紅漆!”爺爺皺著眉頭站了起來,明顯是在敷衍我,他身下正好有一個半成品的墓碑,“阿森,你知道為什么今天我準(zhǔn)許你進(jìn)來?”
我四處張望著,這個打碑室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恐怖而神秘:“爺爺你覺得我十八歲了,可以靠這個手藝賺錢養(yǎng)家了?”
爺爺聽我這么一說,竟然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道:“也有你說的這一層意思,現(xiàn)在12點(diǎn)已經(jīng)過了,你的身子正好也灌注了十八年的陽氣,應(yīng)該可以了!”
“可以了,什么可以了?”我瞪大了眼睛,我知道打墓碑雖然是給死人干活,可是無非就是和石頭打交道而已,這種技巧怎么想也應(yīng)該很小就開始磨練,難不成我可以速成,“爺爺,這個打碑和我年齡有關(guān)?”
“來!”爺爺臉上布滿了皺紋,他斜著眼睛指著身下的墓碑道,“這個碑是村東頭李駝子的,還差最后一個工序,點(diǎn)紅!”
點(diǎn)紅是這一方墓碑的風(fēng)俗,就是在死者的名字上點(diǎn)上朱紅,以示對死者的敬畏,算是打碑的最后一個程序。
燭火之下,我虛著眼睛看著李駝子的名字,心中不免泛出了一絲涼意:“爺……爺爺……這李駝子不是活得好好的嗎?我上午還看到他在地里抽煙呢?身體好得很!”
爺爺沒有理會我,穩(wěn)穩(wěn)地坐在了墓碑上,他閉上眼睛,將握有鑿子的手橫在半空:“臭小子,你給我記住了,墓碑絕不是為死人準(zhǔn)備的!”
“額,難道李駝子覺得自己要死了,所以才提前準(zhǔn)備?”我理了理思路,這樣的解釋其實(shí)十分合理,就好像很多老人家要提前為自己準(zhǔn)備棺材一個道理。
爺爺不再多說,只見他渾身上下猛然一抖,一陣微紅色的光亮就從他的心窩子里閃了出來,那光亮越來越大,不多一會就蔓延到了整個打碑室。
“哈欠……”我只感覺周圍空氣溫度驟降,雙手不自覺地環(huán)抱在胸前,我仔細(xì)去看爺爺?shù)哪橆a,沒想到他整個眉毛都染上了一層白霜,“怎么會這樣,爺爺?”
爺爺沒有任何動作,可是此時(shí)此刻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臂竟然從他胸前探了出來,那五指修長,上面的指甲里還夾帶著燒焦了一般的皮膚,它順著爺爺?shù)氖直巯蛳乱苿樱劭淳鸵獡嵩诹死铖勛拥哪贡稀?/p>
我嚇得捂住了嘴巴,若不是看著爺爺還睜大了眼睛瞪著我,我早就跑出去了:“嗚嗚……”
“嗡……”只聽到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音伴隨著那手臂輕撫在墓碑上,尖利的指甲慢慢莫入了石碑之中,它突然緊緊一收將李駝子的名字給蓋了起來。
“呼……”爺爺重重地出了一口氣,顯然這樣的事情讓他老人家感到有些疲憊了,他抹去額頭上的汗水對我道,“阿森,剛才的場面你都看到了?”
“看……看到了……有鬼,這里有鬼!”我不知道爺爺是什么意思,我只看到那紅色的鬼爪在完成某些儀式之后又回縮進(jìn)入了爺爺?shù)捏w內(nèi),“爺爺,那只手臂是你的?”
爺爺搖了搖頭道:“外面的人都說我們江家打碑打得好,有誰能知道我們打碑匠身后的秘密?”
我?guī)缀醣粐樕盗?,這才想起來去看李駝子的墓碑,這墓碑上的紅漆極為精致,的確是爺爺一貫的風(fēng)格:“爺爺,你是怎么做到的?原來你有法力能夠讓墓碑自己成型?”
“行了,時(shí)間也不早了,今天讓你下來的目的只是讓它認(rèn)識你!”爺爺?shù)谋砬槭稚衩?,他陰陰一笑就往樓道上去了?ldquo;有什么事情,我明天會告訴你的。”
“爺爺,爺爺你別丟下我啊!”我急忙跟在了爺爺身后,我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爺爺口中的它是一個什么東西,“等等我,別丟下我??!”
從打碑室出來,爺爺自己就去睡覺了,我則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這一夜和平時(shí)沒有任何區(qū)別,可是每當(dāng)我閉上眼睛的時(shí)候,總感覺床底下會伸出來一只血紅的手臂。
謝天謝地,天亮得早,可恨的是我還沒睡醒就聽到樓下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我爬在窗臺上往下一看,來人不是別人,真是李駝子的老婆翠阿姨!
她來干什么?
“江老爺子,江老爺子……”翠阿姨重重地打著門板,說話上氣不接下氣,“快開門,我們家……我們家……”
我眼瞅著翠阿姨,突然想到了昨晚上爺爺完成的那個墓碑,隱約感覺到事情不太對勁。
爺爺含著煙不慌不忙地開了門,他的神態(tài)極為安詳:“翠兒,大清早的,你急個什么??!”
翠阿姨衣著都沒梳理,一把抱住爺爺哭喪道:“李駝子死了,我要碑!老爺子,我要碑!”
“李駝子死了!”我聽到這樣話整個人腦袋都差點(diǎn)揚(yáng)出了窗臺,我大聲喊道,“翠阿姨,我昨天還看到駝子叔的,不是還好好的嗎?”
翠阿姨搖著頭,有些筋疲力盡道:“無緣無故就來了心肌梗塞死了,算卦的師父說駝子中了道,說是要盡快入土為安否則雞犬不寧!”
“中了道?”我知道農(nóng)村有這些個風(fēng)俗,可是明明還是大好大活人,說沒就沒了實(shí)在讓人惋惜。
爺爺聽到這話并沒有太多的驚訝,他扶住了翠兒道:“你是想讓我盡快把李駝子的碑打出來?”
“對,對!不然我們整個家都有血光之災(zāi)!”翠阿姨雙眼都哭干了,遇到這種事情,一個女人家實(shí)在是沒有辦法,“老爺子你要多少錢都可以,一定要快。”
“這還不容易!”我也是為了翠阿姨好,指著爺爺就要開口,“我跟爺爺昨天晚上就……”
“明天,明天一早你過來取。”爺爺加重了聲音,轉(zhuǎn)身就往大門下面走,他伸出手指著我,一臉的意味深長。
翠阿姨急著料理后事,聽到爺爺這種保證也算放心不少,她邊哭邊謝就離開了我家的院子。
可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昨晚爺爺明明就已經(jīng)把李駝子的碑打好了,為什么不直接拿出來給翠阿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