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眠持續(xù)到凌晨五點多,整個人就在被窩里胡思亂想,腦海里回憶著張旭跟他兒子的每一句對話,還有他坐在椅子上發(fā)羊癲瘋一樣的情景,簡直不寒而栗。
這時聽到隔壁房間有開門的聲音,張旭這么早出去干嘛?
迫切想知道答案的我起身穿好鞋子,來到張旭房門前。
門鎖昨晚被我撞壞了,張旭用鐵絲纏繞了幾個死結(jié),折騰了老半天才擰開。進門之后一開燈,先前匆忙沒留意,這次進來才發(fā)現(xiàn)房間里除了桌面上顯眼的紅布壇子,最吸引我的就是床頭上疊著幾套童裝,衣服上壓著一雙布鞋,看那鞋子大小,估計是五六歲的小孩穿的。
再看房間角落的一只小籮筐,里面堆滿了各種嬰兒玩具,例如皮球,人偶,模型車之類的。
這些東西是給誰玩的?一想這個問題我腦袋就開始嗡嗡作響,目光轉(zhuǎn)移到桌面上,放著一只紅布蓋頂?shù)睦蠅?。老壇子的面前擺著三塊白蘿卜,中間的白蘿卜插著三支香,旁側(cè)兩塊則插的是蠟燭,桌面上還放著幾盤水果和糕點,整一個擺設(shè)看上去,不難猜測這是在供奉那只老壇子。
那么這只老壇子里面裝的是什么?
既然來了,不妨打開看看,我如履薄冰地靠近那只壇子,捏捏手指,正準備打開紅布蓋頂?shù)臅r候,手卻突然被一只大手摁住了。
我腦子嗡的一聲,回頭一看,竟然是張旭鬼魅般出現(xiàn)在我身后。
“張……張老師……”我說話比他還結(jié)巴。不過看他的眼神,沒有昨晚的兇戾了。
他嘆了口氣,把我拉到椅子上坐下,瞥了我兩眼說道:“夏老師,這壇子……你看不得。”
隨后他遞了兩條油炸鬼,一杯豆?jié){給我。
我余驚未消,擦擦頭上的冷汗,指著那老壇子嘿嘿笑道:“張老師,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在房里養(yǎng)小鬼了?”
張旭對我翻了個白眼,沉默了半晌才說道:“那不是小鬼……是我兒子。”
聽了這話我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吃完早餐趕緊走,以后不許進我房間。”
“張老師……”
“出去!”
我沒轍,愣愣走出他房間,關(guān)門的時候在門口瞄了一眼,發(fā)現(xiàn)張旭竟然往老壇子里放了幾滴猩紅的液體。隨后他嘴角一咧,對著老壇子里的東西癡癡發(fā)笑。
我回房間之后一直坐立不安,張旭養(yǎng)小鬼的事情基本八九不離十了。
關(guān)于養(yǎng)小鬼我倒是曾經(jīng)聽說過,小孩死后經(jīng)過精于此道的人制成小鬼放在家里供奉,在東南亞一帶曾盛行一時。豢養(yǎng)的人以血為媒可以跟自己的小鬼溝通,詢問運勢來去,招財進寶。但相應的代價就是要滿足小鬼提出的任何要求,稍有違背就會惹怒它。
難怪昨晚張旭像發(fā)癲癇一樣,估計就是遭到小鬼的折磨了。
早晨出門去上課的時候,我特意往張旭的房門看去,門鎖又被他用鐵絲纏住了。我懷著不安的心情去上課,一定要找個機會進去探個究竟。
這是來殘障學校的第二天,我本來只教語文,可去辦公室一看,整個學校就只有三位老師,學生有五個班一百多人,我被分配了語文和美術(shù)兩個模塊的教學。
學生的分班也有講究,按照殘障類別劃分,我負責代課的班級都是聾啞學生,有經(jīng)驗的老師都知道,這些學生是最難教的,讀書最重要的心眼口耳,他們比別人少了兩個。
第一天上課其實沒有太多準備,語文課倒是能夠信手拈來,但講下來學生死氣沉沉,沒人回答我,也沒人跟著我朗讀,后來我才知道,這個班以往從沒有語文課,老師與學生交流都是手語。
到了下午的美術(shù)課,我憑借中學時候留下來的美術(shù)記憶,在講臺上擺了一顆雞蛋,用手語告訴他們照著畫,我在教室里巡視。
課上有兩個學生令我印象深刻,有個八歲的女孩叫宋琳,她畫畫很有天賦,一個雞蛋畫得像模像樣,就在我摸摸她的頭微笑著表揚她的時候,她卻將雞蛋的顏色涂成了黑色,并在雞蛋中間畫了一只瞳孔,那瞳孔畫得惟妙惟肖,但很熟悉,在哪里見過?
開始我以為這只是她獨特的興趣。
還有一個男生,叫周浩,應該算是班上最大的孩子,他一直把雙腳抱成團,蜷縮在最角落的位置那里,嘴唇發(fā)黑地盯著前方。我叫過他兩次,都沒理我。
這些孩子多數(shù)是被父母遺棄,被迫送到學校來的,所以普遍都很孤獨自閉。
美術(shù)課上到一半的時候,我走到講臺,準備把雞蛋換個角度,讓他們再畫一次的時候,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因為班上二十多個學生,教室并沒有坐滿,我記得有一個位置原本是空的。
我猛地一轉(zhuǎn)身,教室里坐得滿滿當當,這里面多了一個學生。但我實在想不起來原先的空位是哪個。
我心跳開始加速,強制壓住自己的呼吸,一邊巡視一邊回憶,究竟是哪個學生我沒有見過?
我找了一圈又一圈,終于讓我想起來,在中間位置的一個男孩子,長劉海蓋住額頭,頭埋在桌面上,兩只手在快速地繪畫,我輕輕地拿起他的畫紙,但當我看到他的畫時,心窩頓時像是被針扎了一下,他的畫紙上全是一顆顆黑色兇戾的眼睛,最重要的是,他畫的竟然跟宋琳畫得一模一樣。
我呼吸一促,俯視著面前這個埋頭的學生,正當我準備伸手托起他的頭時,聽到身后哐的一聲,有個女孩子昏倒了。
我顧不得這個詭異的男孩,趕緊把宋琳抱起來送到校醫(yī)室去。
還好,校醫(yī)說她只是血糖過低,原來她早餐午飯都沒吃。校醫(yī)給她吊了一瓶葡萄糖輸液之后就醒過來了。
我笑著用手語問她:“餓不餓?”
她對我的態(tài)度比在課上親切多了,她也用手語說:“餓,但是不能吃東西。”
我感覺很奇怪,好好的一個孩子,沒病沒恙的怎么不能吃東西?我問道:
“為什么不吃?”
她眼神一沉,雙手比劃著說道:“要給他吃,不然他不讓我睡覺。”
我傻了眼。
我問宋琳,這個“他”是誰?她拼命搖頭不肯說。
我摸摸她的頭讓她別怕,隨即想到她的畫,于是問道:“你為什么把雞蛋畫成眼睛?”
她顫顫巍巍地舉起一根手指,朝著我身后指了指。還真不是開玩笑,當時小女孩這么一指,我真的是被嚇得夠嗆。難道我的背后有什么東西?
我深吸一口涼氣,扭著僵硬的脖子,扭到一半的時候,猛地往后看去,校醫(yī)室里面空蕩蕩什么也沒有。
我轉(zhuǎn)過來看著宋琳,她咬咬嘴唇把頭低了下去。
宋琳的葡萄糖吊完之后就回教師上課,這一天下來我再次覺得這所學校充滿了詭異,尤其是課堂上的那個突然出現(xiàn)的男孩,我和宋琳回到教室的時候,上的是手語課,授課的是吳敏老師。
我盯著中間的位置,依然是個空位。我走過去指著那個位置向吳敏問道:
“吳老師,這個位置的學生去哪了?”
吳敏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她笑著說:“這個位置一直是空的呀!”
我頭皮一麻,搖頭說道:“不可能,我明明看到有個男孩坐在那里。”
吳敏很肯定地說:“手語課需要手把手教的,這個班的學生我都很熟,一直是這么多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敢打攪吳敏上課,尷尬笑了兩聲就離開了。
但我相信,絕對沒有看錯。唯一的錯漏就是,我來不及親手碰過那個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