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汴京,已是春天。
汴京作為大宋的國都,自有它的繁華之處,可是秦蒻依舊想念金陵的春天,盡管她是北人。
聽說,李煜接受了趙匡胤屈辱的封號:違命侯,被軟禁在了一座豪華的府邸之中。
她從金陵帶來的侍女慶奴,因被曹彬看中,被他要去做了妾室,她想,這對慶奴未嘗不是一個好的歸宿。
而她,卻在驛館癡癡地等著一個男人,等他前來兌現(xiàn)當初的承諾。
他說,等他平定江南,他就納她為妃,寵她一生,愛她一世,與她攜手看著整個天下拜服在他腳下。
她喜歡他的抱負,崇拜他的抱負,甚至把他的抱負,當成自己的抱負。
雖然,她并不能理解他的殺戮。
她不過是一個女人,很多事情,她覺得無須理解。
男人有的時候,需要的不是理解,而是支持,哪怕,只是無聲的支持。
何況,她為了他,付出了血與淚的支持。
驛館后院,大片的曼珠沙華,開的如火如荼,是她喜歡的花。
她在“花靈”的代號,就叫曼珠沙華。
“皇上駕到!”
她猛地一個回頭,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剛毅,穩(wěn)重,透著一股傲視天下的王者氣概。
他親自來了!
驛卒跪了一地,他們的肩膀都在微微顫抖,是激動,還是恐懼?
“趙郎!”
久違的胸膛,堅硬如鐵,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結(jié)實的心跳。
然而,他卻輕輕地將她推開:“趙郎?”
秦蒻微微地愣了下神,她能明顯地感覺到這個男人有些不同了,在他冷峻的面龐,幾乎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就像是夜,深沉,而又寂靜。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她又斂衽,恭敬地拜倒在他腳下。
她怎么忘了,他如今是大宋的皇帝。
“這一院的曼珠沙華,你還滿意嗎?”
秦蒻微微地抬頭:“這些花……都是陛下為我種的嗎?”
“是呀,種了很多年了,一直都在盼望著你回來,親眼看一看朕為你種下的花。”
“難得陛下還記得我最喜歡的花。”她的語氣透著一股欣喜,他沒有忘記她,剛才的冷漠,似乎只是她的錯覺。
“傳說,曼珠沙華是盛放在三途河畔的接引之花,它之所以能夠開的如此妖艷,是因為沾染了太多的血氣。”
三途河,傳說就是生與死的分界線,過了三途河,一切都會淪為前世的記憶。
秦蒻心中一涼,聰明的女人,從來都不用等人把話說白,她看到在他身后的太監(jiān),手里捧著一壺酒,只有一只杯,精致的酒器,金胎嵌著紅寶,刺痛她的眼睛。
淚水劃破妝容,精心為他裝扮的妝容!
“為什么?”
“為什么?!”趙匡胤漆黑的眸子陡然射出兩道銳利的光,大手扼住她的咽喉,將她整個人從地面托了起來,“因為你害死了朕最深愛的女人!”
“你最深愛的女人……”
你最深愛的女人,不是我嗎?
秦蒻幾乎喘不過氣,張了張嘴,發(fā)不出任何的聲音,她的咽喉快要被他掐斷。
她被甩了出去,壓壞了一片的曼珠沙華,曼珠沙華的妖艷染紅了她的眼睛,三途河畔的接引之花,他為她種了滿院的接引之花,只為送她抵達死亡的彼岸。
曼珠沙華,就是彼岸花的一個品種。
“你最深愛的女人,是誰?”她有些不甘心地問。
“就是被你害死的南唐昭慧皇后!”
怔住,又問:“那我算什么?”
“你,只是朕的一件工具。”
工具?
秦蒻大笑起來,狼狽地大笑起來,她在云譎波詭的南唐后宮斗了十年,她以為她是最大的贏家,結(jié)果,她竟輸在自己的國家,輸在自己最愛的人手上!
“趙匡胤,我為你做了這么多,到頭來,我竟只是你的一件工具?”
她不相信,他會如此無情,趙郎,你在和我開玩笑是不是?
漠然的臉色,森然地開口:“賜酒!”
他甚至就連一句多余的話也不愿意對她說,但她可以看出他眼中的怨毒,周娥皇,他怎么會和周娥皇扯上關(guān)系?
秦蒻還沒想出關(guān)節(jié),辛辣的液體已經(jīng)從她喉嚨灌了下去,太監(jiān)強自掰開了她的嘴巴。
“趙匡胤,你答應我的事,你都忘記了嗎?”
“你不過就是想做朕的妃子嗎?死后,朕會給你追封。”
妃子?
她在南唐早就是李煜的妃子了!
她難道是稀罕一個妃位,才做了江南千夫所指的罪人嗎?
“你答應我,你會寵我一生,愛我一世,你都忘記了嗎?”含著眼淚控訴,她的腹內(nèi)一陣劇痛,望著決然而去的背影,漸漸地消失在她的視野。
“趙郎,別走——”
艱難地伸出手去,手在劇烈地顫抖,抓不住絕情的背影,只抓住了一株妖艷的曼珠沙華,它在和煦的春風里,對著她笑。
笑的,多么妖艷。
死亡,總是披著妖艷的外表,一如她的曾經(jīng)。
“六郎,對不起,負你一片深情,若有來生……若有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