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阿旺怒吼著向我逼近,嚎叫般的笑聲突然從黑氣里冒出來。
我連連喊著讓他停下來,一邊飛也似的提腿就跑。自從上次在三途河邊吃了魔霧區(qū)厲鬼的癟之后,算是給我提了個大醒,以后一旦遇到危險,千萬不可再傻子似的發(fā)愣,逃命才是王道。
可是我跑了沒幾步,右腿就感覺被什么東西纏住了。我低頭一看,正是阿旺身上那團黑氣。黑氣像繩子似的勒得越來越緊,我疼得伸手去撥那黑氣,卻什么也觸摸不到。突然,那黑氣一用力,我整個人就被舉離了地面,然后,“咚”的一聲,我又被甩出好遠,身體重重地摔在堆滿石頭的鐵路路基上,嘴角立時就有鮮血滲了出來。
阿旺又在向我逼近,整個兒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我認識的那個阿旺。我順手摸起一塊石頭就向阿旺砸去,但阿旺的身體好像跟空氣融為一體了,石頭飛過去砸中了他的腦袋部位,卻顯然并沒有砸中他,繼續(xù)朝前飛去。糟糕,我竟然忘了人間的鬼和陰間的鬼是不一樣的!而且,剛才的舉動明顯更加激怒了阿旺。
“阿旺,你醒醒,我是平子!”我著急地大喊,試圖用語言喚醒阿旺。
這是最冒險的辦法,卻也是我最后的辦法。
“哈哈……我殺的就是你!”猙獰的面孔,刺耳的笑聲,打破了我最后的希望。
“為什么?阿旺,為什么你要殺我?先不說咱倆兄弟的感情,就沖我剛才幫你的大忙,你也沒有理由殺我!”既然已經(jīng)必死無疑了,我也不免俗套地要做個明白鬼。當然,我還有另一個打算。
“為什么?”阿旺不笑了,呆滯空洞的眼神里露出一絲悲傷,轉(zhuǎn)瞬即逝,他抬起頭望著天空,“為什么?為什么?我也想知道為什么?”他的語氣里充滿憤怒、不滿,以及痛苦,詭異的身體里透出一種無語問青天的悲涼。
突然,他又看向我:“平子,你告訴我為什么?我媽的樣子你看到了吧?”
我心里一沉,好像有點兒明白阿旺為什么要這么做了。我點點頭,心里極力希望找到活命的機會。
“為什么?為什么我們倆都一樣被車撞了,我死無全尸,我媽被我爸欺負,最后瘋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可你,卻依然好端端地活著,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你的父母也依然健康快樂,可以有滋有味地生活!平子,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為什么?是因為我比你壞嗎?你捫心自問,我們小時候干的那些壞事,哪一件不是你出的主意?”
果然。我的心更加沉重,說不出任何為自己辯解的話。因為就在剛才,我確確實實為自己的幸運慶幸過。而我卻忘了,我沾沾自喜的慶幸,全都建立在阿旺和他媽媽的痛苦上。
“阿旺,你別這樣,你聽我說,這,這一切,或許都是命。”理解歸理解,命終究還是自己的。
“命?命?哈哈哈……平子,那今晚,你就坦然接受你的命吧!”
匹練般的黑氣突然就纏上我的腰,黑氣繞著我,將我高高舉起。我知道,只要阿旺一撤去黑氣,我立即就會從高高的空中直線降落,摔成一堆爛泥。到時,我那干凈白皙的臉也肯定會被下面的石頭砸出無數(shù)個血坑,等我變成鬼到了三途河,估計老蔡都認不出我了。
在這緊要關(guān)頭,我最需要做的是大聲求救,這是人最原始的求生本能,更何況我還是個膽小怕死在鬼門關(guān)走過一趟的人。
可是,我卻偏偏暈了過去。
是的,我不爭氣地暈了過去。
不為別的,只因為我恐高。
暈過去的前一秒,我以為再次醒來時魂魄就脫離身體自由了,到時我也應該去地府報到了??墒钱斘以俅涡褋頃r,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被死死地摁在枕木上,靈魂在身體里游蕩無法掙脫,正如身體無法掙脫困著它的無形力量一樣。
阿旺就站在我頭頂?shù)纳峡罩校哪樆\罩在黑氣里,看不出任何表情。現(xiàn)在這種情況,我當然不會白癡地認為阿旺突然怨氣全消,決定做好事積陰德放我一馬。我掙扎著想問他到底要做什么,卻忽地聽到不遠處傳來“嗚嗚——”的火車鳴笛聲。
我的臉色驟然大變。即使是在暗淡的星光下,我想阿旺也一定看到了我慘白的臉色,因為他突然爆發(fā)出一陣猙獰得意的笑。
“哈哈……平子,你可別怪我啊?你不知道,當時那輛車子軋過我身體時我有多么痛苦!還有,這幾年為了陪我媽,你壓根不明白我游蕩在人間有多么辛苦。不過不要緊,這一切,過一會兒,你就全都有機會知道了……哈哈……”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似是要把整個夜空都要撕裂。
深深的恐懼自心底蔓延。這一刻,我知道,若是阿旺有能力將整個夜空撕碎扯爛,將滿天璀璨的繁星踐踏在腳下,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怨恨的力量,竟可以恐怖如斯!
火車行駛的“咔嚓咔嚓——”聲越來越近,我能感到身下的枕木開始顫動。我也是急眼了,滿嘴咒罵阿旺,一邊拼命扭動身體,想要掙脫阿旺的束縛。
火車刺眼的燈光已經(jīng)照在我身上。我更加用力地掙扎,那些束縛我身體的黑氣卻越勒越緊,像細細的鋼絲般要硬生生地勒進我的血肉里。
我心里暗暗祈禱火車司機能看到躺在枕木上的我,從而將火車停下來。但火車的燈光照得我睜不開眼睛,也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我急得鼻涕眼淚都出來了,心里不斷咒罵阿旺,以及那個夜里偷懶打瞌睡的火車司機!
或許是求生的本能激發(fā)了我的潛能吧,即使那黑氣越勒越緊,我卻依然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掙脫開來。來不及多想,我起身就要跑。只聽阿旺怒罵一聲,再次甩出無數(shù)條黑氣,那些黑氣在空中匯聚成一只黑色的大手,然后,阿旺就像砸釘子似的將那大手砸到我的胸口上,隨即順勢而上,扼住了我的脖子,將我死死地摁在枕木上。
我罵聲連連,掙扎著想要將那只大手推開,卻什么也摸不到!
“哈哈哈……”猙獰的笑刺破長空。
我記得小時候經(jīng)常跟伙伴們一起在鐵軌上碾釘子。遠遠看火車快要來了,我們就把釘子擺整齊放在鐵軌上,然后遠遠地跑開,捂著耳朵等火車開過去。當嗡嗡作響的空氣終于漸漸恢復平靜后,我們便急速奔向鐵軌,尋找自己的戰(zhàn)利品。圓圓細細的釘子在火車的碾壓下,變得扁平,我們就把那當?shù)蹲油妗?/p>
我膽子雖然小,但因為主意是自己出的,所以真做起來時我也只能佯裝無所畏懼地沖在前面。那時阿旺也經(jīng)常和我們一起玩,但因為他膽子太小,總是不敢把釘子放上去,所以每次他的釘子都是我捎帶著一起放上去的。
那時候我們并過多地去想釘子被火車軋過時,會有什么感受。現(xiàn)在倒好,不用我無病呻吟費盡腦筋地去想,一會兒我就要親身體驗那感覺了。
火車已經(jīng)離我近在咫尺了,很快,我就要體驗那種感覺了。我的意識好像有點兒模糊了。
突然地,陳帆沒入三途河前那張帶著無奈的臉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
我渾身猛地一個激靈。
脖子被扼住后難以呼吸的感覺讓我又奮力掙扎起來,我吐著舌頭,臉上的表情估計比阿旺還要猙獰。
突然,黑氣化成的大手離開了我的脖子,呼吸一下子順暢了。我摸著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氣。我的臉上寫滿驚恐和無力,我知道,很快,我就再也無法呼吸人世間的空氣了。
阿旺的笑聲粗暴地劃過空氣,進入我的耳朵,在內(nèi)耳里回環(huán)往復,隆隆作響。
他的笑聲里,似乎夾雜著一個我熟悉卻又很陌生的聲音,那聲音里充斥著憤怒。
心里在最后一刻涌上一絲慶幸,雖然不知道這慶幸是否多余,但至少,我故意拖延時間,終究還是有效果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前世和吳天寶有過什么淵源,還是自己真的太過幸運,命該如此。不管怎樣,我再一次大難不死,也再一次被吳天寶給救了。
說實在的,我?guī)缀醢堰@個怪大叔長什么樣都給忘了。這也不能怪我,誰讓我見到他時已經(jīng)神志不清,很快就昏了過去。等我醒來時,便見到了老蔡,而他早已離去。
這一次,當我回過神來時,火車長蛇般的身體已經(jīng)從我面前開過去了一大半。我有氣無力地躺在路基上,轟隆隆的聲響差點兒要把我震聾了。而吳天寶這個據(jù)說有點兒本事的捉鬼師,則正在和阿旺打斗。
雖然被吳天寶救了一命,但我心里還是有些許不滿的。可惡的吳天寶!既然能把我從火車輪下拽出來,為什么不把我扔遠點兒,離火車這么近,他是想讓我下半輩子當聾子不成!
我渾身無力,完全沒有力氣爬起來,只能忍受著巨響的折磨。
阿旺遠遠地浮在空中,滿臉怒色,依然用黑氣作為他身體的延伸,不斷攻擊吳天寶。吳天寶站在地上,又因為剛剛救我耽誤了戰(zhàn)機,此時一腿一手都被黑氣緊緊纏住,身體的其他部位似乎只剩下了挨打的份兒。
就在我緊張擔憂的時候,吳天寶那只自由的胳膊突然用力向下一揮,手里便憑空出現(xiàn)一把毫無生氣的劍。
弱智都知道,劍唯有鋒利才能制敵致勝。吳天寶一氣呵成亮出劍時,我確實興奮了一把。可看到那把劍在星光下一絲亮光也沒閃一下,我的心又沉了下去,心說這吳天寶怎么比我還懶,出來打仗連保命的家伙都懶得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