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價?嗬小子你你自身難保拿什么讓他們付出代價?三天你只有三天了”
老胡那淬火寒冰般的聲音,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入沈硯的耳膜,也刺穿了他強行凝聚起來的、那層名為憤怒與決心的薄殼。冰冷的現(xiàn)實,帶著死牢深處終年不散的腐朽惡臭,再次沉甸甸、粘膩膩地包裹上來,幾乎令人窒息。
自身難保!
三天!
這冰冷的六個字,像六根燒紅的鐵釘,狠狠楔進沈硯的意識深處。剛剛因發(fā)現(xiàn)“同道中人”而燃起的一絲微弱火光,瞬間被無邊的黑暗和絕望的冰水澆得只剩下一縷青煙。巨大的疲憊和虛弱如同潮水般重新席卷了這具飽受摧殘的軀殼。支撐著身體的手臂再也無力支撐,他頹然地重新癱倒在冰冷、散發(fā)著惡臭的稻草堆里,沉重的鐐銬砸在泥地上,發(fā)出沉悶的“哐當”聲。
“嗬嗬嗬”隔壁傳來老胡那破風箱般、帶著無盡悲涼和自嘲的喘息,仿佛在無聲地宣判著掙扎的無用。
沈硯蜷縮著,破爛的麻布囚衣無法抵御地底深處滲出的陰寒,身體控制不住地瑟瑟發(fā)抖。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口的幻痛和手腕腳踝的傷口,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銳痛。那碗冰冷餿臭的糊狀物在胃里翻騰,帶來陣陣惡心,卻連嘔吐的力氣都似乎被抽干了。
絕望,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而濃重地暈染開來,幾乎要將他徹底吞噬。
就在這時,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如同火山爆發(fā)般,猛地在他頭顱深處炸開!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哼從喉嚨深處擠出,沈硯猛地抱住了頭,十指死死摳進沾滿污垢的亂發(fā)里,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這一次的劇痛,比上一次接收零碎記憶碎片時,來得更加兇猛、更加狂暴!仿佛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在他腦髓里瘋狂地攪動、穿刺!又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按在了靈魂最深處!
這不是身體的傷痛,這是靈魂層面被強行撕裂、被粗暴填充的劇痛!
“啊——!”他再也無法抑制,發(fā)出一聲如同瀕死野獸般的慘嚎,身體在骯臟的稻草堆里劇烈地翻滾、痙攣!沉重的鐐銬被瘋狂拖拽、撞擊,發(fā)出刺耳欲聾的“嘩啦!哐當!”巨響,在死寂的牢房里如同驚雷炸響!對面牢房那麻木的低吼聲都被嚇得戛然而止,隔壁老胡那粗重的喘息也猛地一頓。
“小子?!酸丁?!你怎么了?!”老胡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
沈硯已經(jīng)完全聽不見任何聲音了。他的意識,被一股狂暴、混亂、卻又無比清晰的記憶洪流徹底淹沒!這一次,不再是零星的碎片,而是屬于“秀才沈硯”這個靈魂,那短暫、卑微、充滿苦難與冤屈的完整一生!
**冰冷的井臺,刺骨的寒風。**
畫面如同褪色的畫卷,帶著深入骨髓的寒意撲面而來。瘦弱的少年(不,是青年?。?,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打著補丁的儒生青衿,單薄得如同寒風中的枯葉。他站在結(jié)著薄冰的石井旁,凍得嘴唇發(fā)紫,雙手通紅、布滿凍瘡,每一次用力拉動沉重的井繩,都伴隨著一陣劇烈的顫抖和壓抑的咳嗽。冰冷的井水濺在臉上、手上,帶來針扎般的刺痛。他咬著牙,將沉重的水桶提上來,蹣跚著提向那間低矮、破敗、窗戶紙都糊不全的泥坯小屋。
屋門口,倚著一個同樣瘦弱、面色蠟黃如金紙的婦人。她裹著一件看不出顏色的舊棉襖,身形佝僂,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她渾濁的眼睛里,滿是心疼和化不開的擔憂,枯瘦的手緊緊抓著門框,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似乎想上前幫忙,卻又被一陣更劇烈的咳嗽釘在原地,只能發(fā)出微弱如蚊蚋的聲音:“硯硯兒慢慢點仔細仔細凍著”
**昏黃的油燈,劣質(zhì)的墨臭。**
場景轉(zhuǎn)換。逼仄、家徒四壁的“書房”里,只有一張瘸腿的破桌和一條長凳。油燈如豆,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桌案上堆積如山的賬冊和待抄寫的信件。年輕的沈硯伏案疾書,指節(jié)因為長時間握筆而僵硬、酸痛、微微變形。劣質(zhì)的松煙墨散發(fā)著刺鼻的氣味,熏得他眼睛發(fā)澀。桌角,幾枚冰冷的銅錢被隨意丟在那里,旁邊是一個穿著綢緞長衫、管家模樣的人影,正用一種施舍般的、居高臨下的傲慢語氣說道:“沈秀才,這是張大人府上這個月的賬目,還有這幾封急信,老爺催得緊,今晚務(wù)必抄錄清楚,明日一早我來取。字跡要工整,莫要出錯,否則嘿嘿,這工錢可就不好說了。”年輕的沈硯停下筆,抬起頭,臉上是強撐的平靜和掩飾不住的疲憊,眼底深處是生活重壓下強行維持的、搖搖欲墜的尊嚴。他恭敬地低聲道:“是,劉管事。請張大人放心,沈硯省得。”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刺鼻的藥味,絕望的哀求。**
畫面驟然變得昏暗、搖晃。破舊的床榻上,母親的面容枯槁得如同骷髏,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一個缺了口的粗陶碗里,盛著黑乎乎、散發(fā)著濃烈苦澀氣味的藥汁。年輕的沈硯跪在床邊,雙手捧著碗,聲音因為恐懼和哀求而顫抖:“娘娘您喝一點這是王大夫新開的方子喝了喝了就能好”婦人艱難地睜開渾濁的眼,枯瘦的手顫抖著,輕輕撫上兒子冰涼的手背,氣若游絲:“硯兒別別白費錢了娘娘不中用了留留著錢你你要好好讀書”淚水無聲地從沈硯通紅的眼眶中滾落,滴在母親干枯的手背上。他猛地低下頭,肩膀劇烈地聳動,壓抑的嗚咽在破敗的小屋里回蕩。讀書?功名?在母親垂危的病體面前,如同天邊的浮云般遙不可及!他需要的,是錢!是能救命的藥錢!
**刺目的火光,猙獰的狂笑!**
記憶的畫卷陡然被撕裂!無數(shù)支燃燒的火把將狹小、簡陋的書房照得亮如白晝!刺鼻的油煙味混雜著紙張焚燒的焦糊氣。如狼似虎的衙役粗暴地踹翻書桌,珍貴的書籍(那是他省吃儉用、視若珍寶的科舉根本!)被肆意踐踏、撕碎、拋灑!泛黃的紙張如同垂死的蝴蝶漫天飛舞。一個穿著低級武官服色、滿臉橫肉、眼神兇狠的男人(張謙!那張臉如同惡鬼般烙印在記憶深處?。┆熜χ?,手中高舉著一封拆開的信箋,聲音如同夜梟般刺耳:“人贓并獲!沈硯!你身為秀才,飽讀圣賢書,竟敢私通北狄蠻族,傳遞軍情!狼子野心,罪不容誅!給我拿下!”冰冷的、帶著鐵銹腥氣的沉重枷鎖如同毒蛇般瞬間套上脖頸!巨大的沖擊力讓他一個踉蹌,重重跪倒在地!膝蓋撞擊冰冷地面的劇痛,遠不及心中那撕裂般的絕望!母親驚恐絕望的哭喊聲從隔壁傳來:“硯兒!我的硯兒?。∧銈兎砰_他!他是冤枉的!冤枉啊——!”聲音卻被衙役粗暴的呵斥和推搡聲無情淹沒
**驚堂木的巨響,冰冷的判詞。**
畫面最后定格在昏暗、壓抑、散發(fā)著陳腐木頭氣味的府衙公堂。高高在上的官老爺(臨江府通判?)的面孔在記憶中是模糊的,只有那冷漠、不耐煩的眼神如同冰錐般刺人。驚堂木重重拍在案上,發(fā)出震耳欲聾、如同喪鐘般的巨響!
“啪——!”
“肅靜!”通判冰冷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壓下了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人證物證俱在,刁民沈硯,勾結(jié)北狄,傳遞軍情,罪證確鑿!按大靖律,通敵叛國者,斬立決!念其身為秀才,未曾造成實害,改判秋后處決!然此案關(guān)乎邊防安危,影響惡劣,為儆效尤,特批——三日后,午時三刻,菜市口,明正典刑!押入死牢,嚴加看管!退堂!”
“不——!大人!冤枉!冤枉??!那信是假的!假的!”年輕沈硯的嘶吼充滿了血淚和絕望,卻被兩旁如狼似虎的衙役死死按住,如同拖死狗般拖離了公堂。最后映入眼簾的,是母親聽聞“三日后問斬”的噩耗后,那張瞬間失去所有血色、如同枯槁死灰、眼神徹底空洞絕望的臉!那眼神,比死亡本身更令人心碎!
“嗬呃啊——!”
現(xiàn)實中的沈硯猛地弓起身子,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腹部,發(fā)出一聲凄厲到變形的慘嚎!這一次,他再也壓制不住,一大口暗紅色的、帶著胃酸腥氣的污血,混雜著尚未消化的糊狀物殘渣,如同噴泉般狂噴而出,濺滿了身下骯臟的稻草和冰冷的地面!
劇烈的嘔吐和靈魂撕裂般的劇痛讓他眼前徹底陷入一片漆黑,意識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間將破爛的囚衣浸得能擰出水來。他蜷縮在污穢之中,像一只被徹底碾碎的蟲子,只剩下本能的、痛苦的痙攣。
“酸???!沈小子?!”隔壁,老胡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明顯的焦急和緊張,“撐??!別他娘的就這么咽氣了!來人!來人??!”老胡嘶啞地朝著甬道方向吼叫,但回應(yīng)他的只有死牢深處更加死寂的沉默和遠處隱約傳來的、獄卒不耐煩的呵斥。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那般漫長。劇烈的痙攣終于漸漸平息,那足以撕裂靈魂的劇痛如同退潮般緩緩散去,留下的是身體被徹底掏空般的虛弱和冰冷,以及腦海中那如同潮水褪去后、清晰地遺留在沙灘上的——完整的、屬于原主沈硯的、充滿冤屈與絕望的一生軌跡。
寒窗苦讀,家徒四壁。
母病垂危,抄書求生。
撞破交易,大禍臨頭。
栽贓誣陷,枷鎖加身。
公堂冤判,三日問斬!
所有的線索,所有的因果,在此刻徹底貫通!一個寒門秀才,就這樣被一張由貪婪、陰謀和權(quán)力編織的巨網(wǎng),輕易地捕獲、碾碎,只因為他無意中看到了不該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