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祁讓噴出的那口血，溫熱地濺了幾滴在我的裙擺上。他跪在那里，高大的身軀因為劇烈的咳嗽和痛苦而蜷縮著，明黃的衣袍沾染了塵土和鮮血，狼狽不堪。

李德全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上前想要攙扶，卻被祁讓一把揮開。

“滾！”他嘶吼著，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

李德全僵在原地，進退兩難，只能把頭埋得更低，恨不得自己能立刻消失。

殿內死寂，只剩下祁讓粗重而絕望的喘息。我看著他，看著這個不久前還高高在上，隨意決定我生死的男人，此刻卻像一條瀕死的狗，跪在我腳邊。

心口的位置，那塊原本以為早已麻木的地方，此刻卻空得發(fā)慌。最后一絲牽絆，最后一縷對“生”的微弱渴望，隨著那句“滿門無一幸免”徹底化為了灰燼。承遠哥哥……那個眉眼溫潤，總愛笑著揉我頭發(fā)的少年，那個我拼盡全力想要找到的光……沒了。被眼前這個男人，用一道朱批，輕易地抹殺了。

沒有眼淚，連一絲酸澀都沒有。那積壓了五年的恨意，此刻瞬間吞噬了我所有的情感。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燒著黑色火焰的荒蕪。

我甚至……輕輕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很輕，或許只是嘴角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卻讓跪在地上的祁讓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驚恐和難以置信。他大概以為我會崩潰，會哭喊，會質問。

“晚余……晚余……”他掙扎著，試圖靠近我，聲音里帶著濃重的鼻音和語無倫次的慌亂，“是朕……是朕錯了……朕被柳家蒙蔽了！是柳如煙那個賤人！還有柳家那些奸佞小人！他們構陷忠良，他們該死！朕……朕會補償你，朕什么都給你！朕……”

他拼命想抓住什么，語無倫次地辯解著，試圖將罪責推到柳家身上，試圖用那些空洞的承諾來安撫我，或者說，安撫他自己那顆快要被愧疚和恐懼撐爆的心。

“陛下。”我打斷他，聲音出奇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后的清冷。

他猛地頓住，像被扼住了喉嚨，呆呆地看著我。

“不必說了。”我垂眸，看著裙擺上那幾點刺目的血跡，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人死不能復生。”

祁讓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臉上血色盡褪。

我抬起眼，第一次如此平靜而清晰地直視他那雙曾經(jīng)讓我恐懼、讓我卑怯，此刻卻只剩下慌亂和悔恨的眼眸。“但冤屈需要昭雪。”

“您不是想彌補嗎？”

他下意識地點頭，眼神里充滿了乞求。

“好。”我往前走了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帝王，“用您的權力，為林家平反。將所有構陷忠良、參與此事的奸佞小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揪出來！”

我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令人膽寒的決絕：“挫骨揚灰，讓他們永世不得超生！”

祁讓的瞳孔驟然緊縮，嘴唇翕動著，似乎被我的話震懾住了。

我微微俯身，湊近他，看著他眼中倒映出的我冰冷的面容，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這是您……唯一能為那‘救命之恩’，付出的代價。”

救命之恩？多么諷刺。他用我的救命之恩，換來了柳家的榮華富貴，換來了我爹爹和承遠哥哥的慘死，換來了我五年的屈辱和絕望?，F(xiàn)在，我要他用這滔天的權勢，來償還這筆血債。

祁讓渾身一震。他看著我，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震驚，有痛苦，有悔恨，還有一絲……被看穿和操控的恐懼。

他明白了。他終于明白了。我不再是那個任他揉捏、可以隨意丟棄的卑微宮女。從鏡湖的真相被揭開，到此刻承遠哥哥的死訊被確認，我心中那名為“晚余”的柔弱部分，已經(jīng)徹底死去。

活下來的，是一個以恨為祭，以他祁讓的愧疚為刀的復仇者。

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祁讓依舊跪在那里，失魂落魄。而我，站直了身體，挺直了脊背。

這盤棋，現(xiàn)在由我來下。

我看著他痛苦不堪的臉，心中再無半分漣漪，只有一片冰封的冷漠和清晰的算計。

“陛下，”我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音量，平靜地對著殿外喊道，“傳太醫(yī)。”

李德全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祁讓緩緩抬起頭，目光茫然地看向我，似乎不明白我為什么還要叫太醫(yī)。

我沒有看他，只是轉身，走向窗邊，看著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您不能死，”我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至少，在林家冤屈未雪，所有罪人伏法之前，您得好好活著。”

活著，看我如何利用你的愧疚，攪動這朝堂風云，將那些曾經(jīng)將林家推入深淵的人，一個個……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