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快樂！”
推開門的瞬間，白非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她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卻沒想到室友們會記得。整個寢室充斥著粉色氣球和閃亮彩帶，墻上還掛著巨大的生日海報，將這個狹小的空間裝點得溫馨又熱鬧。
幾個室友手忙腳亂地搬著紙箱，箱子上貼著“禮物在此”的搞笑標簽。白非的臉頰泛起紅暈，聲音有些發(fā)顫：“??！你們……”
“surprise！”張琪舉起手機對準她，大喊道，“生日快樂！非非！”
其他人也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送上祝福。露露遞上精心制作的賀卡和白非最愛的卡其色棒球帽，唐知拿出在五一回家在家鄉(xiāng)珍珠市場特意為她挑選的手鏈，張琪則抱來《張愛玲全集》，笑著說：“這些書你可都得看完，然后講給我們聽。我們都最愛聽你講小說呢！”
白非站在原地，看著熱鬧的場景，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平日冷靜自持的她，在這一刻卻不知所措。這溫暖的生日驚喜，在她的生命中是如此罕見。
“來！快許愿吧！”唐知端著精致蛋糕走了過來，蛋糕上插著閃亮的心形蠟燭，奶油裱花寫著“生日快樂”四個字。
這一刻，整個寢室都充滿了歡聲笑語。白非閉上眼睛，她感到快樂極了。然而每當(dāng)她沉浸在幸福中時，總會想起九歲那年的生日場景。
那是她記憶中最特別的一個早晨。天還沒亮透，她就悄悄爬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到半露天的簡易廚房。母親正在灶臺前忙碌，手上沾滿了面粉，正在揉面團準備早飯。白非站在門口，看著母親疲憊的臉龐，突然意識到今天是她的生日。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深吸一口氣，輕聲喊道：“媽……”
母親抬起頭，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恢復(fù)了平靜。“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快去睡會兒吧，等下還要上課。”
白非搖搖頭，鼓起勇氣說：“今天是我的生日……”
母親的動作頓了一下，但很快又繼續(xù)揉面團。“知道了，一會兒放學(xué)回來再說。”她的語氣很淡，仿佛這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
白非看著母親的背影，心里涌動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她期待已久的生日，就這樣被輕描淡寫地敷衍了過去。但她并沒有因此而失落，反而感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因為這是她的生日，她終于可以向母親提出那個愿望了。
放學(xué)鈴聲響起時，白非迫不及待地收拾書包，沖出了教室。春天的風(fēng)帶著暖意撲面而來，她深吸一口氣，覺得整個人都輕飄飄的。
“孫寧寧和張欣雨穿的那樣的裙子可真是好看，要是能有一條那樣的裙子……”白非喃喃自語，臉上不自覺地露出期待的笑容。她想象著自己穿上新衣服的樣子，心里像灌滿了蜜一樣甜。
回到家時，母親正蹲在養(yǎng)蠶房里喂蠶。春日的陽光下，那些小小的蠶寶寶正在桑葉上蠕動，發(fā)出細小的沙沙聲。白非站在門口，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她的頭發(fā)有些凌亂，臉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手上沾滿了桑葉的碎屑。
“媽……”白非輕聲喚道。
母親抬起頭，眉頭微微皺起：“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作業(yè)寫了嗎？”
“今天是我的生日……”白非的聲音有些顫抖，但她依然挺直了腰板，努力讓自己顯得勇敢一些。
母親的表情沒有絲毫波動。她放下手中的桑葉，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淡然地說：“我知道。”
白非的心猛地揪緊了。她深吸一口氣，終于鼓起勇氣說出了那個愿望：“我想要一件新衣服，一條我們班孫寧寧穿的那樣的裙子……”
話音剛落，母親的臉色突然變了。她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眼神中閃過一絲疲憊和煩躁。“你看看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我們家養(yǎng)的蠶馬上就要結(jié)繭了，這是這個月唯一能換錢的東西！你以為這些活兒是誰干的？你以為我愿意整天守著這些蠶嗎？”
白非愣在原地，感覺自己的心跳突然停止了。她從未見過母親露出這樣的表情——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疲憊和憤怒。
“別在最開心的時候找不痛快！”母親的聲音有些沙啞，“趕快好好寫作業(yè)去！”
白非呆呆地站在原地，耳邊嗡嗡作響。她的手指緊緊攥成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一刻，她感覺自己的快樂像是一塊被驟然擊碎的玻璃，四分五裂，再也無法拼湊完整。
在白非長大一點以后，她其實已經(jīng)很能理解母親，那些年父親在城里打工，家里的里里外外、人前人后都是母親一個人在操勞，更不必說她還要照顧三個孩子的衣食起居，那些令母親情緒崩潰的瞬間，白非在之后的歲月中也有所體驗。但從那以后，白非的身體形成了一種反射機制，每當(dāng)她感受到快樂時，每當(dāng)她覺得自己的快樂快要達到某個峰值時，那天的場景，那天母親說的話就會在腦海中浮現(xiàn)。那些話像一柄無形的刀，總是在她最開心的時候狠狠刺入她的內(nèi)心。她的笑容會戛然而止，快樂的情緒會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還有就是，從那天以后白非再也沒有穿過裙子。
“白非？你還好嗎？”一個擔(dān)憂的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
白非抬起頭，看到幾個室友正關(guān)切地看著自己。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自然一些：“我沒事，我就是太感動了，真的……謝謝你們。”
然而，在這個充滿歡聲笑語的生日派對中，只有白非知道，有些傷口永遠不會真正愈合。即使結(jié)痂，只要輕輕觸碰，依舊能感受到那道深深的印記。
蛋糕的香甜氣息在鼻間縈繞，她希望從今天起重拾自己感受和記住快樂的能力，這是她在吹滅蠟燭時許下的唯一愿望。
京公網(wǎng)安備 11010802028299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