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無恙并不寬衣，緩步走近，說道：“在下要是輸了，定當(dāng)遍請西北武林同道，來向老先生賠話謝罪。俠客黨自今而后，不敢?guī)П刑みM塔吉克一步。”郎天揚說：“莊公子言重了。”莊無恙秀眉一揚問：“要是老先生承讓一招，那怎么說？”郎天揚傲然仰頭，打個哈哈，一捋長須，說道：“那時法爾霍莊數(shù)十口老小性命，還不全操于俠客黨之手？”莊無恙說：“俠客黨恩怨分明，豈敢妄害無辜？倘若在下僥幸勝得一拳一腳，那位泄露雷主任行藏的令郎，我們斗膽要帶了去。雷主任若能平安脫險，在下保證不傷令郎毫發(fā)，派人護送回歸寶莊?？墒抢字魅稳粲腥L兩短……那不免要令郎抵命。”郎天揚給這番話引動心事，虎目含淚，右手一揮，說道：“不必多言，進招吧！”
莊無恙在下首站定，微一拱手，說道：“請賜招。”眾人見他氣度閑雅，雍容自若，竟如是揖讓序禮，哪里是龍爭虎斗的廝拼，有的佩服，有的擔(dān)心。
郎天揚按著少林禮數(shù)，左手抱拳，一個“請手”，他知對方年輕，自居晚輩，決不肯搶先發(fā)招，也不再客氣，一招“左穿花手”，右拳護腰，左掌呼的一聲，向莊無恙當(dāng)面劈去。這一掌勢勁力疾，掌未至，風(fēng)先到，先聲奪人。莊無恙一個“七星步”，右手上撩，架開來掌，左手畫一大圓弧，彎擊對方腰肋，竟是少林拳的“丹鳳朝陽”。這一亮招，俠客黨和法爾霍莊雙方全都一驚。
郎天揚是少林拳高手，天下知名，可沒想到莊無恙竟然也是少林派的。郎天揚“咦”了一聲，甚感詫異，手上絲毫不緩，“黃鶯落架”、“懷中抱月”，連環(huán)進擊，一招緊似一招。莊無恙進退趨避，少林拳的手法竟也十分純熟。兩人拳式完全相同，不像爭斗，直如同門練武。但兩人年歲相差既大，功力深淺，自也懸殊，勝負(fù)之?dāng)?shù)，不問可知。群豪暗暗擔(dān)憂，莊客們卻都吁了口氣。
翻翻滾滾拆了十余招。郎天揚在少林拳上浸淫數(shù)十年，功力已臻爐火純青之境，推拳勁作，發(fā)腿風(fēng)生。少林拳講究心快、眼快、手快、身快、步快，他愈打愈快，攻守吞吐，回轉(zhuǎn)如意，第一路“闖少林三十七勢”未使得一半，莊無恙已處下風(fēng)。郎天揚突然猛喝一聲，身向左轉(zhuǎn)，一個“翻身劈擊”，疾如流星。莊無恙急忙后仰，敵掌去頰僅寸，險些未及避開。群豪俱各大驚。
莊無恙縱出數(shù)步，猱身再上，拳法已變，出招是少林派的“五行連環(huán)拳”，施開崩、鉆、劈、炮、橫五趟拳術(shù)。郎天揚仍以少林拳還擊。不數(shù)招，莊無恙忽然改使武當(dāng)派的“八卦游身掌”，身隨掌走，滿廳游動，燭影下似見數(shù)十個人影來去。郎天揚以靜御動，沉著應(yīng)戰(zhàn)，莊無恙身法雖快，卻絲毫未占便宜。
再拆數(shù)招，郎天揚左拳打出，忽被對方以內(nèi)力粘至外門，這一招竟是太極拳中的“如封似閉”。但見他拳勢頓緩，神氣內(nèi)斂，運起太極拳中以柔克剛之法，見招破招，見式破式。眾人愈觀愈奇，自來少林武當(dāng)門戶有別，拳旨相反，極少有人兼通，他年紀(jì)輕輕，居然內(nèi)外雙修，實是武林奇事。郎天揚打起精神，小心應(yīng)付。這一來雙方攻守均慢，但行家看來，比之剛才猛打狠斗，尤為兇險。兩人對拆二十余招，意到即收。莊無恙忽地一個“倒輦猴”，拳法又變，頃刻之間，連使了武當(dāng)長拳、三十六路大擒拿手、分筋錯骨手、岳家散手四門拳法。
眾人見他拳法層出不窮，似乎是精通百家絕學(xué)，俱各納罕，不知他還會使出什么拳術(shù)來。郎天揚以不變應(yīng)萬變，六路少林拳融會貫通，得心應(yīng)手，門戶謹(jǐn)嚴(yán)，攻勢凌厲。他縱橫江湖數(shù)十年，大小數(shù)百戰(zhàn)，似莊無恙這般兼通各路拳術(shù)的對手雖然未曾會過，但也不過有如他數(shù)十年來以一套少林拳依次遍敵各門好手，拳法上并不吃虧。他素信拳術(shù)之道，貴精不貴多，專精一藝，遠勝駁雜不純，然見莊無恙每一路拳法所知均非皮毛，也不禁暗暗稱異。
酣斗中郎天揚突然左足疾跨而上，一腳踏住莊無恙袍角，一個“躺擋切掌”，左掌向他下盤切去。莊無恙一抽身竟未抽動，急切中一個“鯉魚打挺”，嗤的一聲，長袍前襟齊齊撕去。郎天揚說聲“承讓”。莊無恙臉上一紅，駢指向他腰間點去，兩人又斗在一起。
三招一拆，旁觀眾人面面相覷，只見莊無恙擒拿手中夾著鷹爪功，左手查拳，右手綿掌，攻出去是八卦掌，收回時已是太極拳，諸家雜陳，亂七八糟，旁觀者人人眼花繚亂。這時他拳勢手法已全然難以看清，至于是何門派招數(shù)，更是分辨不出了。
原來這是莫高居士謝庭羿所創(chuàng)的獨門拳術(shù)“永用拳”。謝庭羿少年時鉆研武學(xué)，頗有成就，精通百家絕學(xué)。后來感情失意，性情大變，發(fā)誓要做前人所未做之事，練前人未練之功。于是遍訪海內(nèi)名家高手，或?qū)W師，或偷拳，或挑斗踢場而觀其招，或明搶暗奪而取其譜，將各家武功幾乎學(xué)了個全，又花了幾年研究破法。中年隱居麥迪奧山，融通百家，別創(chuàng)蹊徑，創(chuàng)出了這路“永用拳”。這路拳法不但無所不包，其妙處尤在每一招均和各派祖?zhèn)髡谑址ㄏ嗨贫鴮嵎?，一出手對方以為定是某招，舉手迎敵之際，才知打來的方位手法完全不同，其精微要旨在于“似是而非，出其不意”八字。旁人只道拳腳全打錯了，豈知正因為全部打錯，對方驚駭不已，才防不勝防。
謝庭羿創(chuàng)此拳術(shù)，旨在叫他的情敵栽個大筋斗，敗得狼狽不堪，丟臉之極，但一直未有機緣出手，因此這套拳術(shù)從未用過，他弟子也只莊無恙一人。莊無恙先學(xué)了內(nèi)外各大門派主要的拳術(shù)兵刃，于擒拿、暗器、點穴、輕功俱有相當(dāng)根柢之后，才開始學(xué)“永用拳”。今日與郎天揚激斗百余招，險些落敗，深悔初出茅廬，先前將話說滿了，未免小覷了天下英雄，心驚之余，只得使出這路永用拳。發(fā)市初試，果然鋒銳無匹。
郎天揚大驚之下，雙拳急揮，護住面門，連連倒退，見對方拳法古怪之極，而拳劈指戳之中，又夾雜著刀劍的路數(shù)，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郎安琪見父親敗退。情急大叫：“你打的是什么拳？簡直不成話！怎地撒賴胡打？你……你全都打錯了！”
喊聲未畢，廳外躥進兩人，連叫“住手！”卻是杜靜芳和王萬戶到了。忽聽廳外有人大呼：“走水啦，快救火呀，走水啦！”喧嚷聲中，火光已映進廳來。
郎天揚正受急攻，本已拳法大見散亂，忽聽大叫“救火”，身家所在，不免關(guān)心，一疏神，突覺左腿一麻，左膝外“陽關(guān)穴”竟被點中，一個踉蹌，險些倒地。郎安琪忙搶上扶住，急叫：“爸爸。”彎刀一橫，護住父親，以防敵人趕盡殺絕。
莊無恙并不追趕，反而倒退三步，拱了拱手問：“郎老先生怎么說？”郎天揚怒道：“好，我認(rèn)栽了。我兒子交給你，跟我來！”扶著郎安琪，一拐一拐的往廳外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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