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了正身子，抖了抖衣裳，李佑終于開口：

“關(guān)于這本書，小王姑且一說，韋大人姑且一聽，絕不能將今日言論外傳。”

事先提點(diǎn)兩句，以備周全。

“這本《氏族志》，于我大唐極為重要。上到朝堂中樞，下到黎庶百姓，都與之息息相關(guān)！”

對于這本書，李佑給出如此高度評價(jià)，這讓身為編纂者的韋挺心神一振。

“殿下請?jiān)斦劊?rdquo;

韋挺正襟危坐，拱手恭敬道。

李佑點(diǎn)了點(diǎn)頭，繼續(xù)道：“陛下之所以修訂此書，乃是為了一改我大唐上下，以世家門閥為尊的理念。”

“他想重塑大唐的秩序，讓門閥世家不再享有從前的殊榮！”

李佑的聲量并不大，說話間云淡風(fēng)輕，如閑談一般淡定。

可這話落到韋挺耳中，卻如雷霆一般炸響。

韋挺登時(shí)便呆住了。

因?yàn)槔钣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簡直是直切要害，點(diǎn)破了《氏族志》的真正意義。

這一意義，李世民從未說過，但身為編纂者之一的韋挺，卻是一清二楚。

他對這本書灌注了極大心血，編纂之時(shí)自然會(huì)用心領(lǐng)會(huì)意圖。

此書在初版修成，“五姓七望”之中的崔氏，仍被排在第一，當(dāng)時(shí)的李世民大為不滿，以“山東士族，世代衰微，全無冠蓋”為由，將這本書打了回來。

在那時(shí)，韋挺便已琢磨透了，李世民是想借著這本書，打壓五姓七望。

這本是韋挺自己琢磨出來的道理，他自是不會(huì)拿這事大加宣講。

而朝中其余公卿，雖有人能看出意圖，但絕對會(huì)對此事緘口不語。

因?yàn)檫@關(guān)乎到陛下與世家大族的斗爭，這是不能說開的秘密。

陛下固然權(quán)掌天下，那世家大族也是威及四海，兩者之間的隱性斗爭，尋常人可不敢摻和。

韋挺本以為，李佑這樣毫無大志的皇子，頂多是聽個(gè)名頭，知道這《氏族志》大致內(nèi)容。

可沒想到，他一開口，便直說中這本書的實(shí)質(zhì)，切到了這本書的要害。

“殿下是從何處……聽到這般言論的？”

韋挺心下一凜，沉聲問道。

“聽？”李佑笑了笑，“這只是我閑來無事，自己琢磨出來的……”

他又笑著擺手：“小王方才已說過了，這全是自己的戲言，韋大人切不可當(dāng)真，更不能傳揚(yáng)出去，免得貽笑大方……”

“自己琢磨……”

韋挺傻了，這家伙難不成是讀了《氏族志》，便領(lǐng)悟了其中關(guān)鍵。

這般領(lǐng)悟能力，也未免太強(qiáng)了些。

世人還說齊王李佑“生性乖吝，才學(xué)淺陋”，可在韋挺現(xiàn)在看來，這李佑分明是明慧曠達(dá)，眼界過人！

韋挺不免后悔起來，自己實(shí)不該瞧不起李佑，更不該當(dāng)著女兒的面，痛斥責(zé)難李佑。

現(xiàn)在回想起當(dāng)日對女兒說過的話，韋挺直感覺自己的臉頰火一般燎燒的疼痛。

他感覺自己的臉，被李佑狠狠地打了一記耳光。

“韋大人？韋大人？”

李佑的聲音傳來，將韋挺從深思中拉了回來。

李佑的臉上還帶著那悠揚(yáng)笑容：“韋大人這是怎么了？怎么臉上生了紅疹嗎？”

聽了這話，韋挺更是耳根發(fā)熱，想是自己臉紅叫人看了出來。

韋挺的心臟噗通噗通跳了起來，他趕忙抖落著衣裳：“沒……沒有的事，下官只是……只是稍感體熱……”

“體熱？”

李佑一臉懷疑地看著韋挺，看得韋挺更是緊張不已。

韋挺忙道：“殿下勿要掛懷，下官并無大礙。”

這時(shí)李佑走得更近，一陣酒香又飄了過來。

韋挺心頭一暢，他先前便已聞到這酒香，只是沒好意思提及此事。

這時(shí)候心潮澎湃，難以安撫，韋挺正覺得自己需要喝些酒來壓壓驚。

他忙拱了手：“殿下這一身酒香，是府里藏了什么好酒嗎？可否拿來與下官品嘗品嘗，也好解一解這暑熱之燥！”

“酒？”

李佑傻眼了。

這韋挺方才還說他燥熱難當(dāng)，這會(huì)兒又要討酒喝。

只怕韋挺還不知道，他李佑釀制的烈酒，喝了非但不能降暑，只會(huì)越喝越熱。

不過這家伙開口討酒，李佑只好招手喚來仆從，讓他們拿來烈酒。

“說來也巧，小王近來在府里研究這杯中之物，倒是制出種新奇的酒水來。韋大人若是想嘗，但可品嘗一二。”

很快，仆人便端來兩個(gè)小壇子。

韋挺此刻還在回味著《氏族志》的意義，心中澎湃不已，他抬手接過酒壇子，立時(shí)拍開酒封。

“嗯？”

酒封一經(jīng)拍開，那酒壇子里，倏地飄散出極是濃烈的香氣來。

“這是……酒香？”

韋挺身為朝堂大員，自是懂酒識酒之人。

可他一聞到這味道，便被這濃烈的酒香給驚呆了。

在他四十來年的生平過往里，喝過無數(shù)種酒。

可沒有哪一種酒，能有眼前這般濃烈的香氣。

再一看那酒水，清澈干凈，比之尋常的酒水要透徹澄亮不少。

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抬起酒壇，往嘴里灌了一小口。

“??！”

酒一入喉，立時(shí)有如烈火一般燒過喉頭。

那烈火自喉頭入口，一直燒到了胸腹之中。

“這……這是什么酒？”

韋挺的腦中“嗡”地一般炸響，他忽地感覺自己的心胸，被方才的烈火徹底打通。

有一種豁然開通的感覺油然而生。

那一瞬間，韋挺突然生出一種豪邁情愫，仿佛這世間的一切，都已被他踩在腳下。

這般豪壯情緒之下，先前心中的激動(dòng)，也被徹底壓了下去。

“好酒！”

韋挺深吸了兩口氣，低頭看著那香醇甘冽的美酒。

“這是小王自己釀制的烈酒，韋大人感覺如何？”

李佑這時(shí)幽幽解釋著，也小口地抿了一口。

“不錯(cuò)，不錯(cuò)！”

韋挺看著手中的酒壇，忍不住又往嘴里灌了一口。

品嘗到美酒芳醇，這一次他灌了一大口。

一大口酒入喉，那灼燒感再度襲來，緊隨而來的，便是那種暢快淋漓的豪情。

這一瞬間，韋挺似是感覺自己已將全長安城踩在了自己腳下。

他恨不能高呼一聲，抒解胸中壯志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