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自顧從溝渠邊上爬了上來,徑直走向張雙家里。
見到他們三個又回來了,張先旺一家都很意外。
全家人眼睛都是紅紅的,欣慰地看著三天不進食的張雙終于愿意吃飯了,還沒有少吃。
侯麗文更是不停地往閨女碗里夾菜,好像她自己沒有手一樣。
張先旺在一旁開心地阻止,嘴里說著‘行了行了’,但是自己也沒有少給她夾菜。
見到媽媽大口吃飯,軍子也開心地大口大口往自己嘴里送飯,引得他旁邊的壯壯興奮地模仿。
帥教授突然出現在門口,他們一家人都有點意外,還以為他們三個都已經走了。
張先旺和張寶趕緊起身,邀請他們三個一起吃飯。
張先旺轉過頭,讓侯麗文先別吃了,再進去炒兩個菜出來。
侯麗文‘欸’著,答應了一聲,剛放下碗,要起身去廚房的時候,帥教授出言阻止。
他告訴大家,他不在這里吃飯,現在就是有幾個簡單的問題想要問下張寶和張先旺。
張雙放下手里的碗筷,推開自己身下的椅子,走向帥教授。
她激動地問道,是不是有什么確定的線索了。
宋梓洋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如果是他殺的話,到底是誰下的手?
帥教授溫和地安慰她,這件案件還需要更多的線索,目前一切還沒有定論。
但是她也不要過分地苛責自己,也許宋梓洋的溺亡跟她一點關系也沒有。
侯麗文走上前拉著女兒重新坐下,勸她好好吃飯。
她還是那句話,人已經走了,無論她再做任何事情也無法讓宋梓洋起死回生。活著的人還要好好活著。
反正人這一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來贖罪的,怎么樣都要好好活著。
張雙依著母親坐下來繼續(xù)吃飯。
張先旺把帥教授一行三個人請到他們老兩口的房間后,讓張寶關上房門,免得打擾到張雙吃飯。
帥教授讓他們兩個把宋梓洋遇害那天晚上發(fā)生的所有事情再敘述一遍。
把他們兩個看見、聽見的所有一切都說出來。
張寶說那天六點左右一吃完晚飯,他和宋梓洋就去胡春雁超市打牌了。
他爸爸張先旺沒有跟他們一起,大概是六點半左右才到。
打牌的四個人是宋梓洋、胡春雁、田宇以及黃鐵柱。
他牌技不好,沒有上桌,只是在一邊看著。隨后趕來的張先旺也只是看著他們幾個打牌。
那天晚上宋梓洋的手氣不怎么好,一直輸錢,但是絲毫不影響他的情緒,他一直都高興地哼著花鼓戲。
帥教授問打牌的時候,宋梓洋哼的是哪一首花鼓戲。
張先旺和張寶兩個人相互看了看,為難地搖了搖頭。
他們不太記得當時他哼的是哪首花鼓戲了。
宋梓洋平時一天到晚嘴里都哼著花鼓戲,家里還有全套的磁帶和DVD,他基本每一首都唱得很在行,里面所有的戲詞,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帶錯的。
那天晚上他唱的是哪首,他們父子兩都不確定。
帥教授全神貫注地聽著,讓他們繼續(xù)說。
張寶接著敘述。
那天因為是周六,超市里的人比較多。每個周末都是這樣。
后來陸陸續(xù)續(xù),李巧和孫春蓮也一起來了。
到超市后她們坐在旁邊聊天吃瓜子和辣皮。
沈釗好像是在貨架那邊整理貨品,張寶記得他一會兒之后就上樓了。他們之后好像沒有再看見他。
沈洪剛下樓了一趟,拿了瓶喝的可樂之后也上去了。
帥教授問,當時超市里除了這幾個人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人。
張寶到底年輕,反應比較快。他記得還有黃振宇和戴崇。
快八點的時候,宋梓洋說自己要回家拿點東西,一會兒再過來。
于是他起身,座位讓給張寶打。
帥教授問,宋梓洋離開的具體時間是什么時候。
張寶不太確定地告訴他,應該是八點左右。
因為當時他坐下的時候,特意看了一眼掛在墻上的鐘表,想看看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打牌。
他坐下打牌后,宋梓洋先去后面上廁所了。
他邊在后面上廁所,邊哼著花鼓戲。
張寶記得隨后去上廁所的田宇好像還笑話他了。
拄著拐杖進來的戴崇也問是不是宋梓洋在后面唱花鼓戲。
帥教授問張寶,田宇笑話他什么。
張寶回憶,田宇好像是笑話他尿不盡什么的,具體的他也不記得了。
當時他摸了一手好牌,可以胡一把大的,所以只關注自己的牌,沒有注意到其他的東西。
張先旺在一旁補充,田宇就是笑話宋梓洋尿不盡,尿半天還沒尿完,他回來打牌的時候,嘴里還說著。
“所以你們都是在后面露天上廁所?不是在廁所里面上?”
“胡春雁超市后面一大片的樹林,我們也是自然施肥。胡春雁家的廁所,有時候鎖門。尤其周末人多的時候。沈洪剛有時候嫌棄我們總是不沖廁所,弄得他們家?guī)峙K又臭。周末只要他在家,就會把有廁所門鎖上。反正我們要是解小手的話,就直接去后面樹林子里,方便干凈。反正雨水多,很快就沖干凈了。”
張寶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
“宋梓洋上完廁所就走了?”
“我們不知道他幾點走的。他沒有從超市里面走,是從外面,穿過他們家理發(fā)店和胡春雁家之間的那條小路出去的。”
“是有誰看見了嗎?”
張先旺和張寶再次對視了一眼,不確定地搖了搖頭。
“反正我們沒有看見。孫春蓮好像看見了。對,孫春蓮見到宋梓洋從他們家理發(fā)店的那條小路走過去了。那個時候她正去外面拿掃把掃她們剛在地上吐的瓜子殼。”
“在那之后呢?宋梓洋就一直沒有回來是嗎?”
“一直沒有回來。他走后,那個座位的牌運也來了,我贏了不少錢。后來十一點多吧,我們都回家了。第二天才知道宋梓洋已經死了。”
“孫春蓮是什么時候看見宋梓洋離開的?你們記得具體的時間嗎?”
“具體的時間我們不記得。也就宋梓洋離開后的五六分鐘之內吧。”
“宋梓洋上廁所上了五六分鐘?他是解小手嗎?”
“應該是吧。他說他是解小手。要是解大手的話,胡春雁會罵的,她不讓我們在他們家后面解大手。”
一旁的趙亮和牛鑫駭然。
怎么還有人在別人家后院大便,那也太不注意了。
“宋梓洋只是說他去解小手嗎?還說他要干什么去嗎?如果只是解小手的話,五六分鐘的時間似乎是太長了。他平時腎方面有問題嗎?平時解小手也需要這么長時間嗎?”帥教授眉頭緊鎖,不解地問道。
“平時的話,沒特意注意他解小手要花多長時間。這個需要問張雙。那天晚上他去后面就是解小手,沒有說還要干什么。是不是,爸?”張寶當時的心思全都在他面前的這把牌上,根本不記得宋梓洋當時干了什么,什么時候走的。
張先旺也點點頭,他也是記得宋梓洋去后面就是解小手的,胡春雁不讓別人在她家后院大便。他也不知道宋梓洋腎有沒有問題,這個應該只有張雙知道。
帥教授二話沒說,徑直走出房門,踱步到張雙身邊。
牛鑫和趙亮在房間里看見在帥教授問完問題后,張雙張著嘴,吐出了幾個字。她先是搖了搖頭,然后又點了點頭。
不到一分鐘,帥教授便回到張先旺房間來了,他輕聲把房門關上后問張寶和張先旺,在宋梓洋走了之后,超市里所有的人都干了什么。
張寶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的腦袋。
他坦言,坐上牌桌上的他,眼里只有眼前的麻將,周圍有什么人干了些什么他完全沒有注意。
當時他坐在正北方向的位置,正對著超市大門;胡春雁坐在他對面,這樣就能一覽整個超市里面的情況;他左手邊是黃鐵柱,右手邊是田宇。
張先旺坐在他和黃鐵柱中間看他出牌,時不時提點一下他,弄得黃鐵柱都有點不樂意,把所有的牌都向下蓋著,輪到他出牌摸牌時都不看,用大拇指一劃,就知道是什么牌。
戴崇坐在他和田宇之間看牌;他比較有道德,平時看牌都不說話,就安安靜靜看著。
觀牌不語真君子說得就是他。
田宇和胡春雁之間坐著李巧。李巧一邊看田宇出牌,一邊和坐在門口的孫春蓮說話。
黃政宇到處走著,到處看打牌。
張先旺回憶,大家都在看打牌,聊閑天,沒有其他特殊的事情發(fā)生。
他的全部心思也是在張寶面前的麻將身上,他甚至比張寶都要緊張,就怕張寶輸錢。本來他們兩個人的零花錢就不多,都在媳婦那里收著,要是再輸了,回家兩個人都要挨罵。
帥教授問,期間這幾個人是不是全程都是坐著不動。
“動肯定是動了,坐兩三個小時腰酸背痛,都要起來喝口茶上個廁所。我就上了個廁所,讓我爸幫我打了兩把。”
“那其他人呢?還有誰出去上廁所或者喝水了嗎?”
張寶想了想,看了張先旺一眼:“爸,田宇是不是也上廁所了?我記得李巧上桌打了兩把,摸了兩個暗杠;還有孫春蓮也替胡春雁打了兩把是不是?她手氣不好,那兩把放了兩家的炮。黃鐵柱好像一動沒動,既沒有上廁所,也沒有喝水。他每次打牌都是全神貫注,不吃不喝。”
“要不然他能贏呢。他打牌很穩(wěn),很少輸。哪像你,癮大技術差。”張先旺不忘吐槽張寶的牌技。
“宋梓洋走的時候是說要回家拿點東西,對吧。”牛鑫問道。
“他走的時候說這么說的。說讓他幫他打兩把,他一會兒就回來。”
“那他那么長時間沒有回來,你們沒有給他打電話,沒有覺得不對勁嗎?”牛鑫不解地問道。
“給他打電話喊他回來打牌?你是不了解我姐姐啊。我要是敢給宋梓洋打電話喊他出來打牌,她指定第二天得弄死我。她下手特別狠,從小到大都這樣。”
張寶說這個的時候還壓低了聲音看了看門是不是關嚴了,害怕自己的姐姐張雙知道。
他略帶委屈地說道,他從小到大,最不敢惹的人,就是他姐姐張雙。小時候自己調皮,偷了媽媽五塊錢,爸爸媽媽只是批評教育了自己一頓;結果姐姐張雙拿著竹篾子追著他全村跑,繞了整個尾達村四五圈,嚇得他晚上不敢回家。
他現在還記得被姐姐拿著一根竹篾子在后面追趕時那種恐懼與心慌。
竹篾子大人特別疼,比帶刺的杉樹枝打的疼多了。
竹篾子一打,腿上就要掉一層皮,甚至會滲出血。
牛鑫和趙亮看著人高馬大、已近不惑之年的張寶還那么怕自己的姐姐,暗暗感到好笑。
“所以你是怕你姐姐張雙會怪你喊宋梓洋出去打牌?”趙亮問道。
“是啊,我知道宋梓洋只要一回家肯定就出不來了。”張寶了然于胸地說道。
“為什么?”
“我姐肯定不會讓他出來接著打牌啊。”
“你姐肯定不會讓他再出來打牌?”帥教授重復著他的話:“那宋梓洋知道嗎?”
“什么意思?”張寶不知道帥教授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趙亮和牛鑫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帥教授放慢了自己的語速,再一字一句地問道:“宋梓洋知道自己一旦回家,張雙肯定不會讓他再出來這件事情嗎?”
張寶慢慢地點頭:“他應該心里也有數吧。是不是,爸。我姐一直不喜歡宋梓洋打牌,尤其是來胡春雁家里打牌。她討厭胡春雁。”
“不要瞎胡說。”張先旺瞪了呆頭呆腦的張寶一眼。
張寶語塞了一下,接著說道:“反正我們那天晚上出來的時候,宋梓洋都沒敢說是來胡春雁家里打牌,我姐問他的時候,他也沒有回答。但是我姐姐肯定也是知道的。這幾周他一回家休息夠了就會去胡春雁家里打牌。”
“他之前不去嗎?”
張寶搖了搖頭:“不去。那個時候宋梓晨還沒有死,我們全家都不去。他死了之后我們才去。”
聽到張寶這么回答,張先旺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所以宋梓洋也知道他如果回家,張雙肯定就不會讓他再出來了?”帥教授認真地重復著張寶的話。
“肯定這樣。他走的時候都八點了,一旦回家,我姐姐肯定讓他在家一起睡覺。我姐姐從來不熬夜,睡得很早,說睡太晚對皮膚不好。”
“但是他走的時候跟你說,他一會兒還會回來打牌,只是讓你幫他打幾把?”
張寶看著帥教授,點了點頭。
他懷疑這個帥教授是不是耳朵有點問題,怎么總是重復自己說的話。
重復完自己這句話后,帥教授低頭看著自己手里的筆記本,涂涂寫寫,不知道在記錄些什么東西。
“那孫春蓮、李巧還有戴崇起身喝水或者尿尿了嗎?”
“他們三個人,我沒有注意到。爸,你注意到了嗎?”
張先旺也搖了搖頭。
“你的座位是正對著超市大門,是吧?那你是不是能看見超市外面馬路上,還有去向對面六戶人家那條小道上有沒有人走動?尤其是那天晚上八點到十點之間?”
張寶為難地搖了搖頭:“晚上八點很黑了,我們農村也不像市里一樣有路燈。坐在我那個位置,最多能看見超市門口那一塊空地,其他的地方都是黑的,根本看不見。”
“胡春雁超市家所有的燈都開了是嗎?超市前面還有超市后面院子里?”帥教授問道。
“前面開了,后面的燈沒有開。后面是廁所和樹林子,沒有人去。而且我們都在后面尿尿,開燈照著多不好。如果怕看不見的話,我們手里都有手機,手機能發(fā)光。”
帥教授點點頭,又開始在自己的本上涂涂寫寫。
過了半晌,他抬頭看向他們父子兩的發(fā)型,問他們兩個人的發(fā)型是不是同一個人剪的,因為完全一樣。
牛鑫和趙亮抬頭看了看,還真是一樣。
父子兩的腦袋都很大,是長長橢圓形那種,就像一個大冬瓜。張寶的長相和身材還特別隨張先旺,都是國字臉,薄嘴唇,唇色有點發(fā)青;隨著年齡的增長,眼睛似乎越來越小,兩只狹長的丹鳳眼倒是炯炯有神;今天兩個人上半身都穿的是帶領子的滌綸材質長袖,款式都一樣,只有顏色不一樣,張寶穿的是黑色,張先旺穿的是灰藍色;下半身都是一條直筒的西裝褲,看樣子都穿了很多年,早就皺皺巴巴了。
父子兩身高也差不了多少,衣服款式也一樣,再加上一樣的發(fā)型,完全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張先旺說,他們全家的頭發(fā)都是張雙剪的。她在胡春雁超市旁邊開的理發(fā)店雖然經常關門,沒什么生意,但是給自己家里人理發(fā)還是沒問題的。
趙亮注意到他們家男士所有人的發(fā)型幾乎都是一樣,三七分,后腦勺剃薄,留個一寸左右長度直至耳垂;耳垂以上留了大概兩寸左右,上厚下薄的發(fā)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