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我們沒有著急把三爺送上山,事情沒有徹底解決之前,買再多的棺材都是在浪費錢。
把三爺送回碾叔家后,我就和劉青山站在那口井前面,伸長了腦袋往里看,除了那汪清澈的井水之外,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
張顯貴說謝蕓芝的墳頭就在鎖魂井的后面。六十年過去了,那坍塌的老學(xué)堂已經(jīng)成了種滿了樹,里面到處都是雜草,隆起的土堆也有不少,根本分辨不出哪處是墳堆。
劉青山找人把張顯貴請了過來,想讓他來認(rèn)認(rèn)地。
到了之后,張顯貴就跪倒在了鎖魂井后面,哭得天昏地暗。他說自從被打斷腿后,就沒敢再來這個地方,擔(dān)心會遭到李從坤的報復(fù)。有時候夢到上夜校的日子,就會走幾十里路,站在離我們村口一里外的山坡上,遠(yuǎn)遠(yuǎn)的朝村口望,一望就是一整天。
劉青山把老爺子攙起來,給他說,我是張啟華的孫子,超度謝蕓芝的事情由我負(fù)責(zé)。
張啟華是我爺爺?shù)拿郑谥車锇舜逡菜闶怯蓄^有臉的人物。張顯貴顯然也見過,蒼老的手一把拽住了我,神情有些激動。
“啟華老哥啊,那可是有大本事的人。當(dāng)年我還是放牛娃的時候,就見過他給我們村兒的王別子做過法事。”
他的話,讓我愣了一下。在我印象中,爺爺好像從來沒有給誰做過法事,甚至都沒聽他提起過。我一直以為他只會唱唱喪,看個地,甚至能把那些古怪的經(jīng)文背下來就已經(jīng)了不得了。怎么到了張顯貴嘴里,就成了有大本事的人。
我皺著眉頭問張顯貴,他似乎沒想到我會問這種事,但還是一五一十的給我說了。
聽他說,上夜校那會兒,他就認(rèn)識了我爺爺。當(dāng)時我爺爺是周圍幾個村子的名人,哪家需要看個宅基地,看個墳地,做個喪事都會找他。
他清楚的記得,當(dāng)年王別子從崖上掉下來摔死,下了葬后家里就不安靜,總是有明奇妙的響動。最后王別子老爹找到了我爺爺,讓他給王別子做了場法事,事情才得到解決。
說到這里,張顯貴臉上又露出了傷感的神色。
“當(dāng)年要是啟華哥沒有出遠(yuǎn)門,他那么正直的人,肯定不會同意村長那么干。后來我也不敢來你們村兒了,謝老師的事也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他。拖了幾十年,我實在對不起謝老師。”
話說完,他抹了一把眼淚,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不停的拍著我的胳膊,繼續(xù)說:“還好,你爺爺把本事傳給了你,有你幫謝老師,我就放心了!”
這種情況下,被人給予厚望的感覺很不好,尤其是我很清楚自己沒有這種超度的本事??蛇@話我不好對張顯貴說,擔(dān)心會把老頭子剛?cè)计鸬南M麧矞缌恕?/p>
回到村辦公室,我找了個機會對劉青山坦白,聲明自己根本不會爺爺?shù)哪切┍臼?。劉青山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失望,興許在我求他找先生的時候,就知道了我干不了這活兒。
不過,他也沒有著急,想了好一會兒才對我說:“我有一次跟你爺爺喝酒,他喝多了對我說,他干的每一次活兒都會記載一個本子上,你回去找找說不定能找到點啥。”
聽了劉青山的話,我馬不停的回家了。自從爺爺過世后,他的房間我就再也沒有進去過。不是不想進去,而是有些不愿意進去。
我們爺孫倆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他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十分的不易,我們爺孫倆的感情也很好。正是因為放不下這段親情,我才不愿意進他的房間,害怕睹物思人讓自己難受。
可這次我不得不進去了,碾叔、張顯貴、劉青山,甚至是三爺和謝蕓芝,他們的希望都寄托在我一個人身上。
回到家,我推開了那扇幾個月都未有打開過的房門,房間里的灰塵很重,床和柜子都看不出樣子了。我按照爺爺?shù)牧?xí)慣,找到了他放在床底下的箱子。
小的時候,我打開過這口箱子,以前里面裝的都是一些唱喪用的東西,自從爺爺把木魚和袈裟交給我后,我就再也沒有動過這口箱子。
箱子打開,里面空了很多,只有幾本已經(jīng)有些腐爛的手寫本。我小心的拿起一本,輕輕的翻了幾頁,上面熟悉的字體讓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從前。
睹物思人不是說笑,我傷感了一會兒后,才仔細(xì)看上面寫的東西。上面有很多人名,每個名字后面都寫著一串?dāng)?shù)字,看樣子好像是賬本。
接著又拿起幾本,統(tǒng)統(tǒng)都是一些佛教和道教的經(jīng)書,這些東西我都倒背如流了,沒有太大的價值。
就在我覺得希望不大的時候,看到了箱子最底下有一張被疊的四四方方的油布,東西有點厚,也有點重。
我小心的展開油布,上面出現(xiàn)了一些歪歪扭扭的文字,再往下看,就看到了爺爺那熟悉的狗爬字。我手不停的往外掀,發(fā)現(xiàn)油布越展越大,還沒徹底展開,屋子已經(jīng)不夠用了。我心情有些激動,覺得這東西一定是爺爺留下來的好玩意兒,不然也不會壓在箱子最下面。
只是我以前怎么沒有見過這東西?
我把油布拖到了院子里,從院墻角落的位置開始擺,當(dāng)油布最后一角被展開的時候,我吃驚得倒吸了一口氣。這張油布遠(yuǎn)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大,展開來竟然蓋住了整個院子,看樣子足足有五十個平方。
油布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稀奇古怪的文字,一些空出來的地方,都被爺爺?shù)墓放雷纸o填滿了。我從頭開始看,發(fā)現(xiàn)那些字根本看不懂,不像是歷史書上見過的古文字。不過爺爺?shù)淖治业故悄芸炊?,第一句話就?ldquo;觀天之道,執(zhí)天之行,盡矣。天有五賊,見之者昌。五賊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萬化生乎身。”
沒想到爺爺還會文言文,這讓我有些驚訝。不過,我雖然能看懂字,但卻不明白什么意思。接著往下看,又是一長串的文言文,看得我都眼冒金星了。
我閉上眼甩了甩腦袋,擺脫了那種眩暈的感覺,決定不去看那些讓人頭腦發(fā)脹的文言字,而是快速的瀏覽一遍,想看看上面有沒有寫超度亡魂的方法。
忍著胃里的惡心,十幾分鐘后,我總算在左下角的位置,找到了有關(guān)超度的講解。我的心,猛地跳了幾下。
我進屋洗了一把臉,回到院子里盯著左下角的那段話看。
這一段是爺爺?shù)拿枋觯惹懊娴哪切┒家唵我锥?,我一眼就看了明白?/p>
把步驟都記載了心里,我將油布重新疊好放回了箱子,鎖上門就匆匆去了劉青山的辦公室。到地方的時候,劉青山正和張顯貴喝著茶,有說有笑的,看上去心情都還不錯。
見我進了屋,劉青山把我拉到了門外,小聲問我有沒有找到那個本子。我不清楚他說的是不是那張油布,也不確定上面寫的到底有沒有用,但我只找到那個,其他的都是一些可以當(dāng)廢品賣的垃圾。
聽我這么說,劉青山咬了咬牙說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
有了他這句話,我也就放下心了,哪怕不成功他也不會怪我。
三個人又匆匆去了村口,劉青山特意叫來了碾叔,讓他找人把那口井填了。張顯貴之前說過,那先生就是靠著這口井困住了謝蕓芝的亡魂?,F(xiàn)在想要超度她,必須得把亡魂放出來才行。
碾叔雖然有些害怕,但是非厲害還是分得清,他也沒找外人,回家把順子叫上,提著鐵鍬就開始往井里填土。
這口井雖說只有七八米的深度,但想要填起來也不輕松。父子倆足足干了兩個小時,天剛擦黑的時候,井水才漫上來。
看著他們倆累得氣喘吁吁的樣子,我本想搭把手,可碾叔卻說這是他爹造的孽,就應(yīng)該他們父子來還。
接著又是幾個小時的忙碌,等最后一鏟子把井口填平,前面樹林里呼呼呼的起了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