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答案,我和碾叔又馬不停蹄的往水龍村趕。
水龍村離我們村足足有幾十里山路,抹黑走山路不是明智的選擇。
可碾叔不停的催促,我也不好多說什么。
幾十里山路,我倆足足走了四個小時。
到水龍村的時候,村里還有一盞燈亮著。我厚著臉皮問清了張顯貴的住處,臨了還被罵了一通。
聽那老鄉(xiāng)說,張顯貴是個瘸了半截腿的孤寡老人,一個人住在靠山的青瓦房里,日子過得有些凄慘。
等我們到青瓦房的時候,里面還亮著微光。
敲了半天門,才聽到里面?zhèn)鱽硪粋€蒼老的聲音。
“誰呀?”
隨著聲音落下,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頭兒出現(xiàn)在門口。
老頭兒,伸著脖子朝我們看了好半天,才問我們是誰,大半夜的要做什么。
碾叔有些緊張,搓著手結(jié)巴了半天都沒說出口。
我看他這模樣,覺得有些耽誤事兒,對老頭兒微微點了點頭,問他是不是叫張顯貴。
老頭兒奇怪的看了我們一眼,估計覺得有些面生,把頭縮到了門后,雙手推著門,就露出一條門縫。
“我不認(rèn)得你們!”
見他順勢就要關(guān)門,我連忙往前走了幾步,趕緊說明了我倆的身份,還特意提到了三爺?shù)拿掷顝睦ぁ?/p>
聽到李從坤三個字,張顯貴明顯愣了一下,停下要關(guān)門的動作,看了我們很久,臉上忽然有些怒氣。
“李從坤?那老東西得快八十了吧,他兒子來找我做什么?”
聽張顯貴說起了三爺,碾叔這才走了過來,小聲的解釋,說自己老爹已經(jīng)死了,這次來就是有些事情想想問問他老人家。
張顯貴似乎不知道三爺去世的消息,臉上的怒氣一下子就消了,反而變得有些驚喜。
“哈哈哈,那狗東西總算是死了!老天爺不開眼吶,讓那種禍害活了這么久。”
張顯貴臉色變得很快,說這話的時候都似乎都咬著后槽牙,眼里都有兇光。看我們不理他,他又沖碾叔大吼,“怎么著,死了還不算,還要來找老子算賬是不是?當(dāng)年要不是村長攔著,我早就把事兒捅到縣里去了。”
他的話說得沒頭沒尾,但聽上去的確和當(dāng)年的事情息息相關(guān),這越發(fā)的讓我感到好奇。
我死拽著碾叔,好聲好氣的對張顯貴解釋我們來只是想問問當(dāng)年的事情,不是替誰來算賬。
見我這么說,張顯貴的臉色好了一些,但好像還是沒有打算讓我們進去。
“怎么?那狗東西沒交代?也對,做出那種豬狗不如的事情,也不好跟自己的兒子說。”
張顯貴不停的譏諷,聽得我身邊的碾叔,臉都憋紅了。
我死死的拽著碾叔,害怕他亂來,趕緊說好話。
“老爺子,你看我們這么著急忙慌的的來找你,就是為了當(dāng)年的事情。你行行好,就告訴我們吧!”
張顯貴猶豫了片刻,最后點了點頭,“也好,他不好意思說,那就讓我來說。好讓他的后人知道,他李從坤是個喪盡天良的畜生。”
老人家把我們讓了進去,屋子的地是夯實的土面,坑坑洼洼有些不平。屋里就點著一盞煤油燈,光線有些昏暗。我和碾叔找了半天才在墻角找到一條三只腿的凳子,勉強坐了下來。
張顯貴就直接坐在地上,盼著瘸了一截的腿抽起了旱煙。
吧嗒吧嗒好一陣后,他才瞇著眼慢悠悠的說起了往事。
“六十年前,咱們縣第一次來了支教青年。因為你們那兒有條件,所以就把人優(yōu)先安排到了你們村。”
那年,張顯貴剛滿十五,到了掙滿工分的年紀(jì)。因為他年輕干事勤快,村長問他想不想多讀點書,以后分配到鎮(zhèn)上的農(nóng)機廠。
那個年代,要是能進廠工作,一家人的溫飽就不成問題了,甚至還能娶個好婆娘。張顯貴回家和爹娘一商量,決定按照村長說的,晚上到我們村兒上夜校。
“當(dāng)時的夜校就在你們村口,那棵歪脖子樹后面的破房子里,矮矮的也不起眼,當(dāng)年我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地方。”
說起這件事,張顯貴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似乎很懷念那段上學(xué)的時光。
張顯貴在教室外面站了很久,直到把身上的汗水晾干,才滿心忐忑的走了進去。
剛到教室門口,就聽到里面響起了一個很好聽的聲音。用他的話來說,那是他這輩子聽到過最動聽的聲音。
講臺上,站著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姑娘,穿著一身綠色的革命服,頭發(fā)梳成了兩個馬尾辮耷拉在肩膀上。她手里捧著一本厚厚的書,拿著火石在墻上寫寫畫畫,一邊寫一邊讓底下的人跟著她念。
張顯貴在門口傻愣著,不知道自己該干嘛,只好咿咿呀呀的跟著別人一起小聲的念。好像是念錯了,底下的人都在嘲笑他,他害羞得想要找個地縫鉆進去。
這時候那個姑娘也注意到了他,扭頭朝他看了過去,問他是不是來上學(xué)的。
張顯貴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半句話,一抬頭整好對上那姑娘的眼神。
漂亮、干凈、溫柔,這是張顯貴能想到的所有的贊美的話。
見到張顯貴不說話,那姑娘走了過去,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讓他不要害怕。
張顯貴聞到了她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香味,讓他一瞬間就安靜了下來。他微微張開嘴,想了半天才對那個姑娘喊了一聲先生。
姑娘掩著嘴笑,眼睛彎成了月牙,對他說先生是舊社會的稱呼,他應(yīng)該叫自己老師。
張顯貴的臉騷得通紅,點點頭又重新喚了稱呼,被老師安排到了第一排的位置。
教室的課桌,就是八仙桌改的。從中間鋸開,然后又加了兩條腿,勉強能擠下兩個人并排坐。
和張顯貴同桌的,就是碾叔的老子,李從坤。
李從坤要比張顯貴大兩歲,平日也不怎么干活兒,帶著一幫狗腿子在村里瞎溜達。他老子擔(dān)心他闖出什么禍來,就給村長塞了一包煙,把他弄進了夜校,讓他學(xué)點學(xué)問以后好有個出路。
李從坤可不像張顯貴這么懦弱,平時張揚管了,也不在乎這里是學(xué)堂,上課的時候老是接茬,下課后就湊到老師跟前問東問西,不是好學(xué),而是問些有的沒的。
張顯貴偶爾聽了幾句,才知道老師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謝蕓芝。還說,她的名字出自于宋詞“室有蘭芝閣有蕓”。
張顯貴不知道什么是宋詞,只知道這個名字很好聽,和這個年輕漂亮的老師很配。李從坤也這么覺得,但認(rèn)為自己的名字更好聽,還拿張顯貴的小名莽狗子作比較。
莽狗子其實就是憨貨的意思,張顯貴很不喜歡外人這么叫他,以前只要有外人這么叫,他就會跟人急。他一急,別人又會說,他真的像條狗一樣,逮誰咬誰。
可當(dāng)全班人一起嘲笑他的時候,他大氣都不敢出,把頭埋在課桌底下,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這個時候,一雙溫柔的手撫摸著他的頭,謝老師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不用理他們,我覺得這個名字挺可愛的。”
張顯貴頭一次聽到有人說自己的小名可愛,不僅不生氣了,甚至有些竊喜。抬起頭來,又聽到謝老師訓(xùn)斥同學(xué)的聲音,讓他們以后不許嘲笑同學(xué),拿別人的名字開玩笑,這是沒文化的表現(xiàn)。
所有人都住嘴了,既然來這里上學(xué),就是為了變得有文化,沒人愿意再當(dāng)做沒文化的粗人。
這件事很快就傳開了,自那以后,就沒人再喊張顯貴的小名,就連成天愛開他爹娘都不這么叫他了。畢竟在那年代,老師的話足以算得上是金科玉律了。
自那以后,張顯貴決定要好好讀書,來報答謝老師。很快他就成了讓謝蕓芝最得意的學(xué)生,經(jīng)常把他一個人留下來講一些高難度的知識。
時間一久,難免會遭到一些人的非議。
而禍?zhǔn)乱矎倪@個時候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