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八年初,九龍鎮(zhèn)楊家村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兒。
村民楊興旺在山上放羊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條金礦脈。
楊家村位于太行山脈的邊緣山區(qū)里,人多地少,不缺吃短喝卻也沒見著誰家有富余,這消息一出來,各家各戶都給震住了。
那可是金礦?。?/p>
大城市里就那細溜溜的一小條就能賣上好幾百,那么大一片山,一座挨著一座,要都是金礦那得又多少錢!
一時間楊家村的人樂瘋了,就跟打了興奮劑一樣,見了面第一句就是:咱村兒發(fā)財了知道嗎。
楊興旺家起了頭,托人買了幾十斤炸藥就上山開了礦,之后一家接著一家都加入了開礦的大隊伍,不僅楊家村,連著周圍的李家村張家村也都上了山,九龍鎮(zhèn)因此掀起了熱火朝天的采礦熱潮。
九九年,五月初一這一天,楊家村照例停工一天,按照事先定好的規(guī)矩,每逢初一、十五這兩日都要停工歇礦,還要到山上供奉祭拜,祈求山神保佑大家能夠一直發(fā)財。
一大清早,楊春燈就忙開了。
楊春燈是村子里為數(shù)不多的“有本事”的人,高中學(xué)歷,曾經(jīng)在大城市里工作過,后來帶著女朋友李娟回到村子里結(jié)婚,兩人用積蓄在村頭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超市。
“兩把黃香,兩盒糕點,一瓶白酒……總共三十七。”楊春燈在柜臺前招待顧客,收錢找錢,用塑料袋把東西裝一起:“找您三塊,慢走啊大叔,再來啊。”
“春燈,老三樣。”楊興旺穿著一件贊新發(fā)亮的皮夾克,胳膊里夾著一個黑皮包,伸手夾出一張五十塊錢往柜臺上一拍。
楊春燈把錢扔錢盒子里,快速裝好東西,說:“興旺哥今年沒少掙吧,這皮外套是去外頭買的吧,咱這兒可沒見著有賣的。”
“不愧是在外頭見過世面的啊,還是你眼光好,咋樣,哥穿上帥不帥,是不是比以前年輕了,花了我四百多。”楊興旺伸開胳膊轉(zhuǎn)了一圈。
楊春燈說:“這錢花的值,你看你穿上跟外頭那些大老板一模一樣,好看。”
“會說話,為啥我就喜歡來你這兒買東西知道不?哥就愿意聽你說大實話。”楊興旺又樂呵了幾句才走了。
李娟端著一盆油條從后頭出來,正好看見楊興旺離開的背影。
忙活了一早上了,這都快十點了他倆才剛吃上飯。
李娟盛了兩碗湯,咬了口油條,說:“咱們村兒這一年下來沒少掙錢,楊興旺都成大老板了。”
楊春燈吸溜一口熱湯:“啥大老板,也就是個辛苦錢,這一年多下來,山上的礦都差不多了,估計也撐不了多長時間。”
“那可不一定,前兩天我跟麗萍妹子閑聊,她們家春民自從上了山,一天就能弄好幾百。”李娟看了楊春燈一眼,說:“要不,你也買點家伙事兒上山吧,咱這超市平時也沒多忙,我自己看的過來。”
楊春燈說:“我去挖礦?嘿,媳婦兒,你好歹也是高中畢業(yè),咋就不會算賬呢,我要是上了山,先不咱還能不能找著礦口,就說這超市里你能不能忙得過來,平時盤貨進貨啥的,你就整不明白,別瞎想了,咱倆這超市生意不錯,這初一、十五的貨都不夠賣,掙的不比他們少,再說,你不能看著別人家掙了錢了就眼紅,你當(dāng)那錢是好掙的呀,上山挖礦那也得有這個命。”
這么一說李娟也就歇了心思:“也是,那礦口都是有數(shù)的,就那么幾個,這挖礦也累,麗萍說他們家春民每天回來都是一身土,那手上腳上磨的都是泡,回家倒床就著,家里的大小伙計都扔給她了,這么看,還不如咱家呢,輕省。”
楊春燈琢磨了一下,心里覺得不妥。
他跟楊春民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比親兄弟還要親,那小時候見天兒的混一塊兒,可以說是穿著一條褲子長大的。
楊春民小學(xué)剛畢業(yè)就不上學(xué)了,跟著家里種地,偶爾打個散工,平時沒事兒的時候楊春民總來找他喝酒,自從村子里發(fā)現(xiàn)了金礦,楊春民就來的少了。
一開始是幫著別人干,每天拿個工錢,前幾個月楊春民攢了點兒錢買了開礦的設(shè)備,又拉了他妹夫張亮過來搭伙兒,兩個人就正式上山開礦了。
楊春民掙錢,楊春燈心里也為他高興,可總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兒。
九龍鎮(zhèn)的礦山脈不止楊家村在挖,臨邊兒的幾個村子都在挖,可這礦是固定的,不是你想挖多少就有多少,而且,這礦山里頭也不全是金礦,還有銀礦,銅礦,鐵礦啥的,這些可就沒有金礦值錢了。
礦山是挖一點就少一點,這一年多下來,上山挖礦的人家越來越多了,以前一天能掙一兩千,現(xiàn)在就只能掙幾百,再過段時間估計連幾百都掙不了了。
而且現(xiàn)在他們這邊挖礦的人都是各家各戶自由行動,也沒個章程規(guī)范,說不定啥時候上頭就得下來管了,干這個,到底不是個長久的營生。
楊春燈心里盤算著,就對李娟說:“下回你再見著弟妹就跟她說說,這挖礦是個危險活兒,都說這黃金遍地走,但等有福人,春民現(xiàn)在還年輕呢,別一門心思都掛這上頭。”
李娟一聽這話,兩眼瞪得溜圓:“這話我可不說,要說你自己說去,人家這錢掙的好好的你讓我說這些,這不明擺著是斷人家財路嗎,我可不干。”
“咋就斷他財路了,這挖礦就不是個長久的財路。”
“那我也不去。”李娟扒拉著稀飯,嘟囔:“你有空管別人,還不如好好過咱自己的日子,趁著現(xiàn)在多掙點兒錢,萬一哪天咱有了孩子,那開支就大了去了,現(xiàn)在這樣可不行。”
說完,見楊春燈放下碗筷,李娟就麻利的收拾起來。
這一天就在忙碌賣貨中過去了。
第二天照舊是早上七點開門,買貨的比昨天少了許多。
楊春燈跟李娟吃了早飯,李娟正在收拾,王嬸兒就過來了。
“喲,剛吃啊。”
李娟抬頭,見著王嬸兒笑著說:“吃完了,嬸兒,你是要買點兒啥?”
王嬸兒到了柜臺前,說:“那黃香,給我來兩箱。”
“行嘞。”楊春燈去后頭搬貨。
李娟就過來跟王嬸兒閑聊。
“嬸兒,家里的黃香又用完了,這回咋用的這么快呀,上回你買了一整箱回去,這才沒幾天。”
“這不外頭來了幾個人,說是從別的村兒那打聽到我,特意來找我給看看事兒,連著好幾天家里都沒斷過,昨天我忙完那箱子黃香就見底兒了,這不就趕緊過來再買兩箱回去。”
“那這生意是挺好的啊。”
“欸,嬸兒這可不能叫生意,嬸兒是借助神力來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王嬸兒話還沒說完,楊春燈就搬著兩個大箱子回來了。
“兩箱黃香,都原封的,一共一百零四。”
李娟笑著說:“嬸兒給一百就行,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不能賺嬸兒的錢。”
王嬸兒聽了這話笑瞇了眼,利落付了錢,說:“還是娟兒會做生意,放心吧,以后我這黃香只會多買,不會讓你們賠錢的。”
“行,那我先謝謝嬸兒啦,要不讓春燈給您搬家去?”
王嬸兒搖頭,搬起箱子邊往外走邊說:“以后有啥事兒就去找嬸兒啊,嬸兒保管給你辦的妥妥的。”
送走了王嬸兒,楊春燈皺著眉頭有些不高興:“你跟她說這么多干啥。”
李娟看了他一眼,說:“人家招你惹你了,人家來賣貨,我不笑呵呵的難不成還得繃著一張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