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西山公墓的時候差不多是十點,本是陽光普照的時刻,可一轉(zhuǎn)眼就陰云密布,仿佛到了雷陣雨多發(fā)的盛夏,這樣的天氣在早春是很罕見的。
剛下車,我就看見一團(tuán)團(tuán)有形卻無質(zhì)的黑氣從四面八方飄散而出,朝我們圍攏過來……
黑氣四處彌漫,不過片刻功夫就把所有道路全部遮掩,張家爺孫見了也嚇得臉色慘白,不住后退。
張家是風(fēng)水名家,雖然被歷朝歷代尊稱為地師,可降魔伏煞是天師的事,也難怪他們被嚇成這樣。
老舅低喝一聲,“來子,護(hù)著他們爺孫倆,隨我來。”
他竹杖輕點,兩團(tuán)黑霧頓時發(fā)出一聲慘叫,轉(zhuǎn)瞬就消散無蹤,我們?nèi)粟s緊隨后跟著,不敢落下半步。
“老伙計,這……到底是什么?”
看著地上的一灘灘鮮血和散落的黑色棕色毛發(fā),張繼坤結(jié)結(jié)巴巴問道。
老舅沒有說話,又出手點破兩團(tuán)黑霧才說,單單從山水形制上來講,西山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埋骨之地,可在歷史上這里曾是一處古戰(zhàn)場,據(jù)說有幾萬人被坑殺。
“你難道沒聽說過?”
張繼坤好半天才嘟囔說,最初的選址在西山南麓的會子坡,可老百姓死活不肯,在折中之下才選中這塊無主之地。
“我說怎么會用陶鼎來壓勝,要真是吉壤,哪還用得著壓勝。”
驚門之所以會被稱作八門之首,不是沒有道理的,老舅說過,只要把驚門術(shù)法全部掌握,就可以觸類旁通。
言外之意,其余七門的東西不值一提。
“這都快五十年了,一直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事了呢?”
黑霧雖然速度極快,但似乎沒有靈智,只是聞到活人的氣息,才條件反射一樣追了過來。
老舅也察覺到不對,黑霧似乎無窮無盡,這么下去就算累死也殺不完。
“來子,四張掩陽符!”
掩陽符可以掩藏活人的陽氣,是那些盜墓賊和考古專家的必備符箓。
我隨手畫了四張,四人剛戴在身上,那一團(tuán)團(tuán)黑霧頓時沒了目標(biāo),到后來甚至開始自己攻伐起來。
老舅取了羅盤在手,走幾步就轉(zhuǎn)個圈,沒過幾分鐘我們就走出這片霧障,來到工作區(qū)。
這里只有幾個膽大的家伙駐守,而且渾身都貼滿了符箓,和僵尸差不多,還有一個家伙竟然戴了佛牌。
張繼坤上去就是一巴掌,“他娘的,不知道佛牌不能隨便帶,在這陰物出沒的地方帶這個,是想死嗎?”
這人估計是張家子侄,挨了一巴掌卻不敢說話。
老舅留下幾張符箓,又讓張繼坤設(shè)一個鎮(zhèn)煞法陣,然后去到西北方的觀音像前,就是原本放了陶鼎的地點。
“鎮(zhèn)物事關(guān)重大,這處地點只有父親和我知道。”
言外之意,不可能有內(nèi)鬼。
老舅讓我說說附近都有些什么,我就一五一十說了,說到前方有一片松林時,他愣了一下,問我樹林是什么形狀,有多少棵。
我站在高處俯瞰,有些不確定說道:“總共七十三棵,有一棵長得比別的樹高處一大截,樣子嗎,像個箭頭。”
沒等老舅開口,張繼坤就顫聲道:“松林成陣,泉子,你是說它跑了?”
老舅點點頭,說了句挖挖看,就不再言語。
張繼坤趕緊指揮人四處挖了起來,果然在觀音像靠南近一米的地方,找到了祖?zhèn)鞯奶斩Α?/p>
“這里是古戰(zhàn)場,又被改成公墓,新墳舊鬼,怎么可能消停。
你用鎮(zhèn)物壓迫,那些陰物就催發(fā)松林猛長,松木本就是五陰木,一旦年深日久形成箭陣,你那屬土的陶鼎,怎么可能是木陣的對手?”
我是頭一回聽說,深埋地下的東西還能跑的,不過也難怪,陶鼎自漢代之后就很少見,將近兩千年的物件,自然有了靈氣。
五行之中木克土,威逼之下,就只能退避三舍。
張繼坤抱著陶鼎一臉茫然,“那該怎么辦?就算把松林砍了,保不齊那些家伙又會想別的法子,到了我孫子那輩還得出事。”
老舅沉吟片刻才道:“陰屬之事一殺一放,要許其宣泄,也不能不有所鎮(zhèn)壓。
西山有寺,鎮(zhèn)魂有鐘!”
老舅撂下這幾句,轉(zhuǎn)身就走。
張繼坤恍然大悟,叫來子侄囑咐道:“去,去相國寺找法慧住持,再去找開封的宋家,說我要鑄鐘!”
事后我才知道,相國寺的菩提塔無緣無故加高了三層,然后西山公墓每當(dāng)子午,就會響起鎮(zhèn)魂鐘聲,裊裊不絕……
老舅說天機(jī)不可泄露,即便迫不得已,也得一點一點擠牙膏一樣,還得多拉幾個墊背的,這叫法不責(zé)眾。
他那天的作為,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離開西山公墓,張繼坤久久無言,張子萱幾次想開口,都被他阻止。
張繼坤讓人定了一桌酒席送回小院,還叫了兩位好友相陪。
事后老舅說起這事,說干咱們這個行當(dāng),一日事最好一日畢,一日畢只能一件事,話多了露餡,事多了就是自找麻煩。
飯桌上,張繼坤對我贊不絕口,還說老瞎子祖墳冒青煙了,才找到我這么一個有靈性的徒弟。
結(jié)果老舅只用三個字就把他打發(fā)了,“他姓徐!”
那三人登時給噎得不再說話,我也是頭一次發(fā)覺,恐怕祖爺爺當(dāng)年確實了不得,竟然強(qiáng)到一提起姓氏就讓人肅然起敬的程度。
張繼坤喝多了,說自己對不起先人,竟然被一群陰物欺負(fù),要不是泉子哥出手,張家的招牌就得砸了。
臨走時,也不管我樂不樂意,硬是把祖?zhèn)鞯奶斩λ臀摇?/p>
我本來要推脫的,可是胸口突然一陣灼痛,讓我沒再去做,只好抱在懷里躬身致謝。
八門之中從來都是輕物重情,只要有情誼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
我把這事跟老舅說了,他笑著說這是你應(yīng)得的。
我不知道張繼坤是怎么熬得,反正三天后的黃昏時分,他再次站在我眼前時,整個人像是瘦了一圈,都脫相了。
“來子,跟你老舅說,死人了!”
老舅最見不得死人,天大地大性命最大,從巴掌大小的嬰兒長成大人,這傾注了一家人多少心血,說沒就沒了,不得毀了一家人?
“怎么不早來?”
老舅上車后埋怨一句。
“萬事有分,總不能老用你一個,張家還要不要臉了?”
老舅老臉一黑,提提鼻子,失聲道:“僵?”
張繼坤嘆口氣說原本他覺得能自己處理,沒想到卻把一個侄子的命給搭上了,看來他確實老了。
老舅沒說話,而是要我回去把雷火鼎,鎖魂針和陶鼎都帶上。
他神色鄭重,我也不由得緊張起來,至于張子萱早就哭成了淚人,只是拼命抑制才不至于失態(tài)。
“半個月前,有人見公墓里晚上有人活動,我開始只當(dāng)是謠言,就沒當(dāng)回事,直到昨天我才親眼見到那個東西!”
“是那個層級,幾只?”
“一紫一白,兩頭!”
我聽了頓時一驚,他娘的,這才入行幾天,就讓我碰到僵尸了?
除了紫僵還有白僵,那可是第二層級啊,比初級的紫僵可強(qiáng)了不少。
我曾經(jīng)和老舅就此事展開過討論,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所謂的僵尸,應(yīng)該是尸體被一種迄今為止還沒有發(fā)現(xiàn)的真菌感染,而最先的感染是從腦子開始的,所以它才會具有一些人的特征。
之所以不是大一點的生物,是因為僵尸可以不吃不喝,相比人和動物而言,一具尸體就夠那些真菌吃百十年的。
所以面對所謂的白僵,我非但沒有懼色,反而充滿了期待。
有時候我常常會想,自己進(jìn)入這一行也許真的是天意,因為我喜歡冒險,喜歡探究未知的事物,甚至喜歡它們給我?guī)淼模切┟撾x人類掌控的奇怪詭異的意外。
大概是因為陶鼎的關(guān)系,僅僅過了三天,燭龍就再次長大不少,從原先豆大的一抹黑色,如今已經(jīng)有巴掌大小,正印在我的左胸,看起來栩栩如生,只是眼睛卻一直閉著。
說不定這次遭遇,就能再攢齊一件本命器物,五行所屬一旦湊齊,說不定燭龍就能醒來。
燭龍一旦醒來,那么忘芝也就很快會回到我身邊了。
快到公墓的時候,老舅突然問不是公墓嗎,什么時候可以土葬了?
我也不由得愣住,是啊,公墓本來就是為了防止占用農(nóng)田才開建的,怎么會允許土葬呢?
張繼坤老臉一紅,有些不自然,“私人嗎,為了盈利,總會游走在規(guī)則邊緣的。”
我問那這些墓地一定不便宜吧?
他點點頭,說要比市里那些別墅的價格還要高些,畢竟這個東西沒什么人會講價的。
公墓地處市郊,在一處叫剪子嶺的高地上,附近沒有村莊,是一個叫韓德發(fā)的建筑商開發(fā)的。
我們車還沒停穩(wěn),就被一幫人給圍了個水泄不通,一個中年男人連哭帶喊,指著一處山崗說道:“三叔,那家伙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