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上,羅家洛醒了。
播報員悠揚悅耳回蕩……
“本列火車開往云城方向,途經(jīng)著名城市帝都,距離帝都還有一小時二十分,距離云城還有兩小時三十分,歡迎乘客們乘坐本次列車,我們將竭誠為您服務(wù)!”
一聲嘶鳴,火車越過山洞,刺耳陽光猝然刺入車窗。
數(shù)不清的碎片光點手臂上精靈般跳躍,他挪了挪有點酸痛的背,仰起頭,聞到一股淡淡芳香纏繞在鼻翼,一縷發(fā)絲搭落肩頭。
一個女孩緊閉雙眸,細柔長發(fā)滑落,折皺衣領(lǐng)微敞,修長的脖頸。
深吸一口氣,悶熱而令人窒息。
頭頂上一根掉落的掛繩兒搖擺不止,耳邊回蕩一曲熟悉的老歌,“快樂老家”。
跟我走吧天亮就出發(fā)
夢已經(jīng)醒來心不會害怕
有一個地方那是快樂老家
它近在心靈卻遠在天涯
我所有一切都只為找到它
哪怕付出憂傷代價
……
怎么回事?
倉促晃了晃頭,低頭看到身上的打扮。
灰色條絨夾克,分不出顏色的土灰褲,一雙人造革皮鞋。
重生了?
昨晚還在帝都大酒店,與五位公司高管,開懷暢飲。
慶祝飛邦服裝集團終于敲鐘,期盼已久在交易所上市,帶著一絲醉意,他整理衣裝,坐上飛機。
豪華艙內(nèi),閉上眼,困了一覺。
不知過了多久,鋪天蓋地的熙攘聲迎面撲來,繚繞的聒噪聲,讓他睜開眼。
他 環(huán)顧周圍,男女人流穿梭掠過身邊。
低頭,兩個灰土土的人頭詭異地從車座下探出,滿臉惺忪,抻個懶腰,砸砸嘴,如夢方醒。
喀嚓,轟隆隆——
耳邊鋼軌碾壓聲,頭頂光影在晃來晃去,在向他證明眼前一切的真實。
恍惚想起,這是一九九五年九月,各大院校返校,也是新生報道的迎新日子。
可惜,這學期,他要畢業(yè)了。
云城,西部一所不入流的大學,承載三年青春少年的幻想與寂寞,幾個月就要走了。
最后一批社招生,將成為永遠被人遺忘的記憶,他也將加入躁動不安的商品大潮隊伍里,為謀生而努力。
畢業(yè)即失業(yè),此刻的大學校園已經(jīng)放鴨子,各管各事,各找各媽。
十幾個來自東部宣城的老鄉(xiāng)聚集一起,用打牌消遣無聊的最后時光,想挽留一刻。
可是,三年都浪費了,剩下能留下什么?
就是這樣無聊的日子,一點也沒影響老媽王翠英的激動。
昨天,手指不知攥緊什么,強塞給他。
兩張火車票!
后天的,位置靠窗。
羅家洛猜不出來,憑老媽家庭婦女與泥瓦匠的老爸的關(guān)系,怎么能拿到這么好的“座席號”。
這時候坐火車很奇怪,火車票與座位是分開的。
有火車票只意味有擠車廂的自由,不代表就能夠從頭到尾屁股有座的權(quán)力。
羅家洛三年大學,往返六次,四次被擠成拉丁罐頭,得到火車老大哥到站“跳窗”的VIP服務(wù)。
開學的九月憋死人,返家的三月凍死鬼。
眼下畢業(yè)沒多少日子,竟然拿到了期盼的“座席號”,驚喜之中,還在想是不是交上好運了。
“一張票是你的,另一張是你李姨侄女,她考上帝都醫(yī)學院,路上拿出男子漢的勁,好好照顧人家。”
老媽送來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羅家洛略微遲疑一下,把火車票揣到懷里。
帝都?醫(yī)科大學?
一流大學,學生時代的夢想,羅家洛卻因為成績平平,不得不去西部云城變成“盲流”。
想起來心酸,人家可是正經(jīng)醫(yī)科學院,起步就高人一等。
第三天,去火車站的時候,門前停了一輛綠皮吉普兒,車里坐個叫董茜的鄰家妹子,樣貌清爽。
擠上罐頭車,他才有時間端詳旁邊的妹子。
清澈明亮的瞳孔,彎彎的柳眉,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著,白皙無瑕的皮膚透出淡淡紅粉,薄薄的雙唇如玫瑰花瓣嬌嫩欲滴。
前世,有些過于卑微,覺得人家長得漂亮,上的又是一流大學,路上一本正經(jīng)充當護花者,怒視對面兩個頭發(fā)零亂、愛剔牙的外地人。
那時候,對這個叫董茜的鄰家妹子有兩段清晰的記憶,一次給老媽送白菜,另一次站在大鐵門口,把一袋腌制咸菜遞進來。
妹子有點矜持,目光與站在遠處的羅家洛對視片刻,扭身一甩短長發(fā),留下一個腰板僵持的倩影。
這個年代,就算再無知的年輕人,也能看得出,貧窮與富裕之間的區(qū)別,雖然董茜象個無腦的妹子,可人家能考上帝都醫(yī)科大學?。?/p>
最關(guān)鍵,后來,他才知道,這個妹子家境不是富裕,而是高不可攀。
宣城市商業(yè)大人物是她的父親,李姨的愛人與她的父親是親兄弟倆,父親時常忙碌,董茜平時吃住在李姨家。
羅家洛脾氣是很暴,也很要強,在大院里被稱之孩子王,年齡大點,收斂不少,但自尊心強,有點小仇富心理,因此也走了不少彎路。
記憶里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與家庭也不平順,不少曾有一夜緣的女人無情傷害了他。
她們擁有一個相同的靚麗外表,或高冷,或溫柔,或矜持,或嬌艷,在男人輝煌面前膜拜舔跪,在他失意迷落時,憤然離去。
當然,他不是一個憤世嫉俗的男人,現(xiàn)實人生就是如此真實,每個人在取得成功過程中,都會是這樣。
只是,他想要一個更完美平順的人生。
既然命運把他推回二十多年后,以自己的記憶與閱歷,想不無敵,恐怕也不可能。
此刻開始,他要推動人生更快更有趣的向前發(fā)展。
面前這個叫董茜的十九歲鄰家女孩,將會是他命運轉(zhuǎn)折的重要人物。
距離帝都還有一個小時二十分,到那所三流城市學校還剩下兩個半小時。
前世,他始終干巴坐到妹子下車,兩人只說了兩句話。
“你吃沙果嗎?”
“不吃。”
“喝水嗎?”
“不渴!”
隨著“轟轟”的鐵軌聲,仰起頭,羅家洛突然背起九七年流行汪大詩人的一首詩:
如果不曾相逢
也許
心緒永遠不會沉重
如果真的失之交臂
恐怕一生也不得輕松
……
“你吃沙果嗎?”
耳邊輕脆悅耳的女聲,他低下頭,瞥了一眼嘴唇合攏的董茜。
她說話小心,一如既往的拘謹,保持彼此的距離,幾年鄰居都是大人之間的往來,年輕人卻很隔閡。
那雙柳葉眉的好看眼睛,純凈,怡然,清麗。
前世,他也注意到了,感覺到她的拘謹,以為是驕傲。
實際呢?
應(yīng)該還是驕傲吧,畢竟從穿著打扮,到手拿的行李包,他都顯得那么寒酸。
不過,羅家洛這回沒拒絕,伸手接過沙果,微微一笑。
那只伸出的手,似無意連沙果與她的手指一起抓住,用了用力。
他看到一個細節(jié),這是第一個沙果,從隨身包里掏出,她還用手帕,細心擦了又擦。
“你先吃,挺酸吧,跟上次送我家的咸菜一樣酸,不好吃。”
董茜愕然,一把搶過沙果,當即咬了一口,清爽可口。
一排潔白玉齒,嘴角卻沒一絲笑紋,挺生硬,她依舊矜持,強調(diào)彼此的距離。
羅家洛幾乎沒猶豫,當即搶過那吃了一半的沙果,也大口咬下去。
“涼快,車里熱,你帶了一兜子,再給我兩個。”
其實,他也沒看到沙果從哪里取出來的,眼睛盯著她抱在懷里的包,好奇地上下端詳。
這是第一次兩人如此近距離接觸,都能聞到彼此的呼吸。
妹子沉默了,對于他搶沙果的事,不嫌棄上面唾液,她進行冷處理,伸手又取出另一個沙果咀嚼起來。
一個話題就這樣被對方無聲息掐滅了,他又想另一個話題。
目光劃過,落到她的腮幫子上,“哎呀,你這鼓得這么厲害,蟲子咬了吧。”
一說蟲子,嚇得妹子慌了,用手去摸,什么也沒有。
羅家洛哈哈笑,才知被捉弄,表情依舊如冰冷,生硬別過頭。
“你挺可愛啊!上次見你送菜給我媽,我叫你了,頭也不回。”
“你叫董茜,哪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