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的書信很慢,車馬很遠,但是市井流言卻是傳得飛快。
昨日慶平縣發(fā)生了兩件大事。
一是日盼夜盼終于把《神雕俠侶》下半部給盼來了,特別是最后那半闕《摸魚兒》直指人心,讓任平生之名“甚囂塵上”,他到底是誰的熱度還在持續(xù)高漲,要不要找出來打死成了很多人關(guān)心的問題。
再者便是趙王府秋月詩會上發(fā)生的事情短短幾個時辰便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慶平縣,一首《念奴嬌》,一首《水調(diào)歌頭》像是插上翅膀了一樣,穿過慶平縣,越過安慶府,不日將會傳遍整個陳國大地。
陳宣在慶平縣也終于有了自己的名字,不再是被人指著鼻子叫道,那個就是秦家姑爺,那個走了狗屎運的傻書生。
這個時代讀書人的身份很高,才情越高,身份越高。
任平生太過神秘,可以談?wù)摰牡胤讲欢?,但是陳宣就不同了,他這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在秋月詩會上放出狠話,要殺的一票書生片甲不留,然后他就包攬了秋月詩會的三甲,不留絲毫余地。
像陳宣這種說話算話的美好品質(zhì)總是值得外人稱贊的,陳宣之名響徹慶平縣文壇,在一干才子咬牙切齒,嗟吁哀嘆中越傳越響。
不過要說提起陳宣最多的地方,不是市井坊間,也不是官場豪族之中,而是花河邊上的畫舫青樓。
這個時代的勾欄和青樓是有著極大不同的,如果說一個是肉欲橫流,有錢就干的路邊小發(fā)廊,另外一個則是逼格滿滿,精致雅趣的頂級會所。
不管是清倌伶人,還是花魁嬌娘,想要在青樓里混得好,不但要有一張好看的皮囊,還得有幾分才藝。
逛青樓的沒有幾個是大字不識的糙漢子,大都是自詡風流的讀書人,哪怕是商賈紈绔也大都喜歡附庸風雅。
昨夜《念奴嬌》和《水調(diào)歌頭》流傳出去之后,花河旁的畫舫青樓連夜便讓當紅的姑娘譜曲開唱,聽說第一個唱《水調(diào)歌頭》的鴇兒,光是入門費都抬高了不下三十兩銀子,完全有哄抬X價的嫌疑。
至于罪魁禍首的陳宣,他的名字自然是在畫舫青樓中大火特火了一把,隱隱有壓倒李明遠和王致的趨勢。
此刻暮色未臨,花河邊上還門前冷清,不少的嬌俏娘子倚在窗前,三五成群的嬉戲打鬧,提起陳宣之時,只見一二八年華的小娘子眼中頗有幾分惋惜之色,宛如銀鈴的聲音順著風聲很是大膽。
“聽說陳公子是秦家姑爺,不然的話,奴家這身子哪怕是白給了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這姑娘名為瓶兒,面頰之上還微微有些嬰兒肥,眉宇之中尚有幾分稚嫩,是觀音座前幾日才推出的清倌。
在她身旁,一姿色可人的女子明顯比她成熟很多,入行也早了半年,用手指輕輕戳了戳瓶兒的腦袋笑道。
“你就美吧,秦家小姐可是我們慶平縣第一美人,陳公子又豈會看上你這丫頭。”
“我怎么了,以前那些姐姐都說男人啊,吃慣了葷腥,總是要吃吃素的,萬一陳公子近日就想換換口味呢,人家還是清白身子呢。”
瓶兒挺了挺自己的腰板,將豐滿曲線彰顯得淋漓盡致,似乎這樣讓她又多了幾分信心,輕哼道。
“我還聽說秦家小姐好像不喜歡男人,這次找了陳公子做夫婿也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莫非她還能真把陳公子餓死不成。”
“那也輪不到你這小丫頭,再挺也不怕把衣裳給撐破了。”
瓶兒身邊的姐妹趁著她不注意的時候,伸手在她胸前捏了一把,嬌媚的笑道。
“難怪慶平縣這么多臭男人喜歡你這個小騷蹄子,原來這里真的這么大,不會是被那些臭男人給捏大的吧。”
“討厭,人家這是自己長的,走路都累呢。”
這樣的一幕在不少的青樓畫舫中屢見不鮮,哪怕是一些清倌伶人都暗暗動了心思。
說是賣藝不賣身,可入了這行,身不由己的時候多了去了,何況如她們這般的行當,說白了就是青春飯,競爭壓力也大,今日可以是炙手可熱的藝妓,明日就不知道又出了多少水靈的小姑娘來搶她們的名頭。
要說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夠找個會噓寒問暖的貼己人贖身,正妻是不敢奢望的,做一房小妾便是足以,只要能討得夫君歡心,日子也不會太差。
洛一一作為慶平縣最大青樓觀音座的第一花魁,在不少讀書人眼中那可是絕對女神級別的存在,天上仙子落凡塵,一等一的人間尤物。
不知道多少富家公子,風流才子想要替她贖身,可洛一一都婉言拒絕。
此刻她正倚在窗前,望著花河中那三兩小舟怔怔發(fā)神,在她身旁則散落著不少的墨跡未干的宣紙,上面寫著的正是陳宣所作的《念奴嬌》和《水調(diào)歌頭》。
只見一風韻猶存,濃妝艷抹的美婦推開房門,看著倚在窗邊的洛一一,輕輕喚了一聲,搖頭說道。
“一一,你到底想找個什么樣的人啊,李公子之前說替你贖身,王員外也曾私下提起過,可是你都瞧不上,你倒是告訴媽媽,你等的人可曾來了。”
這美婦便是觀音座的媽媽,洛一一是她親手撿回來養(yǎng)大的,視如己出,哪怕知道在洛一一身上能賺不少的銀子,但她還是對洛一一生了惻隱之心,這樣的女子似乎就不該在青樓這等地方,哪怕被大戶人家養(yǎng)在家里做一只金絲雀也好過拋頭露面,以色娛人。
她口中的李公子自然便是李明遠,王員外則是慶平縣的一戶富賈,家底殷實,腰纏萬貫。
這二人,一個有才,有個有錢,洛一一跟了他們中的任何一個,至少下半輩子錦衣玉食是絕對不愁的。
可是自家這女兒眼界太高,拒絕了二人的好意,留在了觀音座中,可又少有露面,第一花魁的名頭都漸漸被人忘卻。
如今青樓的生意也不好做,花河一代的青樓畫舫少說也有八九家,特別是從昨日開始,不少青樓里的姑娘都開始唱起了《念奴嬌》和《水調(diào)歌頭》,搶走了一大票的生意,這美婦心中也實在有些著急。
如今之計,想要搶回以往的客人,希望都在洛一一身上了,她這個昔日的第一花魁若是愿意露面,聞訊趕來的風流才子定然是絡(luò)繹不絕的。
“一一,媽媽待你如何你心中清楚,媽媽也不強求你什么,若是你不愿贖身,呆在觀音座中也可以,可總不能一直這樣吧,媽媽手下的姑娘你是知道的,但凡她們有半點一一你的才情姿色,媽媽也不會來求你。”
美婦年輕之時也是這個行當里的,不過她沒有洛一一和瓶兒這么幸運,做了清倌伶人,好歹守著了自己的身子。
她當年入行早,被人花一百兩銀子嘗了頭鮮,后來靠著姿色也算是生意不錯,后來年老色衰便退出了這個行當,做起了媽媽,大概是因為吃過這個苦,她對自己手下女兒向來寬容,不愿賣身的她也不強求。
可是觀音座這么大的花銷,若是一直這樣虧損下去,她背后的主子可就不會這么心慈手軟了,到時候可能不會勉強洛一一,但是像瓶兒這樣的嫩雛兒可就保不住了。
洛一一眼眸低垂,將手中的詩稿折好貼身放下,背對著美婦,眼眸似乎已經(jīng)飄向了花河的對岸,朱唇輕啟,輕聲說道。
“媽媽,女兒今日想彈奏一曲,不知媽媽可否派人去請陳公子過來。”
“陳公子?!”
美婦聽到洛一一愿意彈曲兒,心中自然是高興的,不過慶平縣姓陳的不少,可沒聽說哪個和自家女兒走得很近啊。
猶豫了半晌,這美婦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樣,話中帶著幾分遺憾之色。
“可是秦家姑爺,陳宣陳公子。”
洛一一羞赧的點了點頭。
“好,不過陳宣陳公子好歹是秦家贅婿,他能不能來,媽媽也不敢保證,不過我讓瓶兒親自去送一趟拜帖。”
“謝謝媽媽了。”
……
……
秦府之中,陳宣昨日大出風頭的事情,秦有財自然是早有耳聞,今早不知道多少府中的婢女雜役在他耳邊念叨呢,說姑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將來是要考中狀元的。
本來好好的一件事,陳宣替秦家掙了面子,秦有財也與尤榮焉,可被府中的婢女這么一說,秦有財再度感覺到了滿滿的惡意,老爺平日里待你們不薄吧,現(xiàn)在你們竟然這么快就被姑爺給收買了,真是一群白眼狼啊。
大堂之中,秦有財坐在主位之上,在他的身旁不是別人,正是昨日秋月詩會的主判,安慶府學(xué)府的王元石王大人,陳宣則是乖乖的在下首作陪。
“秦老爺,陳宣他才情橫溢,兩首詩詞之中又頗有為國效力,為君盡忠之意,若是能夠參加科舉,他日一朝高中,當朝為官,必然是我陳國的棟梁之材。”
陳宣聽到這話,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你王元石什么時候從《念奴嬌》和《水調(diào)歌頭》里聽出報效朝廷之心了,難怪昨天這老家伙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原來是在這里等著自己呢。
秦有財則是老神在在的喝著茶,也不說話,只聽王元石繼續(xù)說道。
“秦老爺,不過王某聽說陳宣在秦家乃是贅婿,我陳國早有律法,贅婿之身不得參與科舉,秦老爺可否看在王某的面子上免了陳宣贅婿的身份,給他一個邁入仕途,為國效力的機會。”
秦有財輕哼了一聲,瞥了一眼陳宣,這王元石還真是夠意思啊,為了這個小子竟然主動上門,好像陳宣不能參加科舉,不能入朝為官是陳國天大的損失一樣,就這個小子他當?shù)妹础?/p>
“王大人,不是老夫不愿,陳宣既然與我家夭夭成親,便是我秦家姑爺,我秦家就夭夭一個獨女,這個家業(yè)早晚是要交給她的,我怎么可能讓她外嫁。”
“不過陳宣與夭夭只有夫妻之名,還無夫妻之實,若是他一心想要踏入仕途,老夫也不是不能成全他,只要他愿意與夭夭和離,老夫絕不阻攔。”
秦有財說到這里,還似笑非笑的看著陳宣,笑道。
“陳宣啊,王大人如此看重你,你可不能辜負了王大人的一番心意啊。”
這老家伙!
陳宣看著秦有財這仿佛為大家,舍小家的樣子,心中那是一百匹草泥馬呼嘯而過,你心里巴不得小爺趕緊滾蛋吧,至于說得這么不舍么。
王元石自然不知道這其中的門道,一聽秦有財愿意松口,趕緊笑道。
“秦老爺果然深明大義,既然陳宣與秦小姐還未有夫妻之實,那正是再好不過,陳宣他日步入仕途,定然不會忘了秦老爺和秦小姐的大恩。”
王元石本以為今日之事會有些周折,沒想到竟然如此順利,這天底下還是有明事理的商賈的,秦有財便是這般啊,能過做到安慶府首富不是沒有道理的啊,光是這個覺悟就不是尋常商賈能夠相比的。
陳宣越聽越覺得不妙,這老王都快幫他把婚給離了,你老王是誰啊,小爺?shù)慕K生幸福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么。
“王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陳宣忍不住了,徑直站了起來,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王元石,如果不是他現(xiàn)在頂著讀書人的名頭,他都要擼起袖管趕人了。
“誰說我想步入仕途了,誰說我要入朝為官了,當官了朝廷分配老婆了,能有夭夭這么知書達理,善解人意,傾國傾城,富可敵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