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剛到,盧太翼就坐著陳三駕的馬車如約來到了楊府上。而與此同時呢,楊汪叔侄則已在大門口等上了好一陣子。一見有馬車過來,親自跑上前去的楊令源即拉住韁繩趕緊將恩師給扶下了車。
“老大人,咱們早就已經(jīng)是一家人了,下官這便不跟您客套了!”楊汪迎上去笑著施禮道。
“元度,老朽今日可是又來叨擾了??!”
“老大人客氣,既是一家人,那咱就不要說兩家話。”言罷,楊汪即轉(zhuǎn)向一旁的侄兒吩咐道:“令源,趕快扶您老師去前廳休息。”
“元度,就像您說的,我倆也不要客氣了,一道如何?”
“好!老大人,那我們就同請吧!”
……
賓主落座未久,李夫人即領(lǐng)著蘭幽親自送來了茶水和點(diǎn)心。
“老大人,許久未見,身體可還安好?”李夫人邊放置茶點(diǎn),邊向?qū)Ψ絾柡虻馈?/p>
“老朽身體尚屬硬朗,這都是靠了小蘭幽的照顧呀!”盧太翼指向蘭幽笑著答道,“近一年多來沒了她,老朽那不就在蜀中得了風(fēng)濕之癥么?”
“老爺子,您怎會得了風(fēng)濕之癥啊?”情急之下居然忘了改口的蘭幽于是跑過去邊檢查,邊就旁若無人地關(guān)切了起來,“而今感覺如何?都好些了嗎?”
“好了,好了!”盧太翼拍著自己的膝蓋答道,“別忘了,你老爺子我可是名醫(yī),先前調(diào)養(yǎng)一段時間即已見了大好,如今加上又回到了關(guān)中來,這氣候一變呀,不就全好了么?”
“痊愈就好!痊愈就好??!”故意幫著回應(yīng)的同時,李夫人急忙給蘭幽遞了個眼色。
可還未等其反應(yīng)過來,于李夫人意料之中且還想要通過遮掩來加以規(guī)避的事就隨之而發(fā)生了。
“蘭幽,真是越大越?jīng)]規(guī)矩了!怎能稱呼盧老大人為‘老爺子’呢?”楊汪用責(zé)備的口吻質(zhì)問道,“夫人平時是如何教你的,你說???”
蘭幽聽后立刻傻了,也不敢辯駁,因她清楚楊汪的脾氣,正當(dāng)此進(jìn)退維谷的時候,最終,還是盧太翼的一句話為其解了圍。
“元度,無妨!老朽正欲跟您和尊夫人商量這件事呢,既然蘭幽當(dāng)下于無意之中提起了,也可以說是緣分已至吧,我們不如就此定下來如何?”
“不知老大人所謂何事?”和李夫人對視了一眼之后,楊汪茫然不解地問道。
“不就是讓蘭幽認(rèn)老朽做‘老爺子’的事嘛!”盧太翼大笑著回答道。
“老爺子?”李夫人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有些疑惑地問道,“老大人說的莫非是想……”
“對!”捋了捋胡須,盧太翼把那個于下午打定的主意給說了出來,“老朽想認(rèn)蘭幽做義女,只是不知您們二位的意下如何啊?”
看著楊汪一副沒有反應(yīng)過來的樣子,李夫人于是搶著答道:“這是天大的好事呀!我們高興還來不及呢,又豈有不愿之理?”
接著,她又趕忙拉過蘭幽來說道:“這小女子也不知是修了幾世的福氣,竟能被天下聞名的老國師認(rèn)做義女!”
此刻,已然有些明白了的楊汪遂趕忙站起身來道:“老大人,您這是不是太抬舉她了???雖說蘭幽從小就受到府中的優(yōu)待,但畢竟也只是個下人而已,又豈能讓您屈尊做其義父呢?”
“老爺這是說的哪里話?咱們本就和老大人同為一家人,怎就不可以再親上加親呢?”李夫人如此說當(dāng)然是話里有話的,不過其中的玄機(jī)卻只有那心知肚明的幾個人方能聽得出來。
聽夫人都這樣說了,倒也落得個順?biāo)饲榈臈钔粲谑菃柕溃?ldquo;既然如此,蘭幽,那你就權(quán)且在此跪拜老大人吧。等過兩天選個吉日,你再行那正式的認(rèn)父之禮,可好?”
……
晚飯結(jié)束,于送走盧太翼之后,剛一回到房中,楊汪即向李夫人打聽道:“夫人可知今日盧老大人為何會突然提出要收蘭幽做義女?。?rdquo;
過來親自幫忙更衣的李夫人先是神秘一笑,繼而又轉(zhuǎn)眼數(shù)落其夫君道:“老爺這般聰明之人怎么就會想不到個中的原因呢?”
“是因為蘭幽這幾年把盧老大人照顧得好?”楊汪試探著詢問道。
見李夫人微笑著搖了搖頭,于是,楊汪便又問道:“難道是盧老大人無兒無女,想找一個給他養(yǎng)老送終之人?”
“也對,也不對!”李夫人一邊把衣服遞給后進(jìn)來的梅香,一邊笑著答道。
“我實在猜不著了,夫人還是趕緊說答案吧!”楊汪皺起眉頭來催促道。
知道夫君是個急性子的李夫人遂不再繞彎子,于斜睨了一眼之后假意嗔怪道:“還一家之主呢,還當(dāng)過大理寺卿,還自稱為朝廷的棟梁,結(jié)果遇上這么點(diǎn)兒小事就一腦門子的‘官司’。”
“夫人趕快說吧!”楊汪再次催促道。
見對方真要急了,于是,李夫人這才不緊不慢地解釋了起來,“那盧老大人的確是個有心人。您還別說,他這一舉兩得的辦法倒的確算是成全了一樁皆大歡喜的好事呀!”
“什么一舉兩得?什么皆大歡喜?”禁不住好奇的楊汪急切拉過李夫人的手來便問道。
“所謂一舉兩得乃是指盧老大人這一下不但收了個女兒,還會立馬就得到一個令他十分滿意的女婿。”李夫人板起一張面孔來教授般地答道。
這時,瞧見對方模樣的楊汪竟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什么笑?妾身這是在跟您認(rèn)真講話呢!”李夫人著急道。
“我……我笑夫人的表情好像那些國子監(jiān)里的老學(xué)究們?。?rdquo;楊汪強(qiáng)忍住笑答道,“他們平常就是這么訓(xùn)人的。”
“罷罷罷!妾身不說了!”李夫人佯裝生氣道,“知道您是國子祭酒,是大才子,妾身說不過您總行了吧。”
“夫人這是說的哪里話?下官知錯了還不行嗎?”握緊對方手的同時,楊汪一副懇求的表情問道,“您繼續(xù)講授,我洗耳恭聽,好嗎?”
見夫君難得如此和氣,于是,見好就收的李夫人遂沖對方眨了一下眼睛道:“您可知道盧老大人中意的女婿是誰?”
“是我認(rèn)識的么?”見夫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楊汪遂立馬收斂起了笑容來問道,“難……難不成是咱們家的令源?”
見夫君換了一副面孔,依自己多年的了解,知道對方是有什么顧慮的李夫人便立即問道:“老爺是在擔(dān)心門戶的問題嗎?”見其不搭話,就又提醒道:“盧老大人今日收蘭幽做義女想來必定也是考慮到了門戶這一層關(guān)系的,您不覺得嗎?”
“夫人憑什么能如此肯定盧老大人的想法呢?”楊汪終于開口道。
“妾身這一半是猜,一半是靠著對令源和蘭幽的了解。”李夫人開始做起了楊汪的思想工作來,“他倆從小一起長大,雖說不上青梅竹馬,但也算是兩小無猜,對吧?再說了,那蘭幽對令源的心思您又不是不知道,且我們以前讓她去照顧令源不也是考慮到了這樣的一層關(guān)系么?更何況……令源如今已經(jīng)長大成人,并到了婚配的年紀(jì),當(dāng)然,老大不小的蘭幽就更別提了。老爺,依妾身看來,成全他們以得到一個皆大歡喜的結(jié)果不也是挺好的嗎,您說呢?”
“原來夫人說的皆大歡喜就是這個呀?”楊汪似乎有些“不滿”地問道,“您又如何知道令源的心思呢?難道您已去問過了不成?”
“令源那邊還用得著問?”李夫人有些生氣地反問道,“如同您只知道教訓(xùn)令本一樣,您如何就不知道要關(guān)心一下他們的日常呢?”
立時被問得啞口無言的楊汪于是只好低下頭來繼續(xù)聆聽夫人的埋怨,“令源雖說從未在我們的面前表露過,但妾身卻敢肯定,他不僅很喜歡蘭幽,還很關(guān)心對方,想來這興許是和他倆從小就都沒有了父母有些關(guān)系吧……”
“這是真的嗎?”楊汪忍不住插話道,“我也因為考慮到令源從小便父母雙亡的緣故,所以這才對他的終身大事是慎之又慎??!夫人如今為其取一個貼身侍女做正妻,這是不是有點(diǎn)兒不太妥當(dāng)啊?您讓其他的人又如何看待我倆這個做叔嬸的呢?”
“老爺,請您搞清楚了!從今日起,蘭幽可就是盧老國師的女兒了!身份不一樣了,已經(jīng)是鴉雀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您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妾身倒要瞧瞧了,到底有哪個外人敢來說三道四?再說了,這知根知底的不算好姻緣,那什么又才能稱得上是好姻緣呢?老爺,您倒是說來聽聽?。恳梨砜磥?,這應(yīng)是您的門戶之見在作祟吧?”李夫人此回是真的有點(diǎn)兒生氣了,不過她因知道夫君是在為大局著想,所以,說話的時候也就努力耐住了自己的性子。
見夫人雖有些急切,但話卻還說得有幾分道理,于是,心中喜憂參半的楊汪便只得同意了對方的想法道:“好好好!咱就依夫人說的辦,明日即去盧老大人的府上提親總行了吧?”
……
翌日,楊汪果真讓李夫人帶著禮品去了盧府上。
被盧太翼親自迎進(jìn)正廳之后,李夫人這便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來由:“老大人吶,妾身今番前來可是向您提親的啊!”
“提親?”盧太翼故意裝出很驚訝的樣子問道,“您來這是向誰提親???”
“向您的義女蘭幽!”李夫人因猜到對方故意裝懵乃是為了給蘭幽爭取到一個好的歸宿,所以,不但不與其計較,還直截了當(dāng)?shù)鼐突卮鹆藛栴}。
“原是為老朽的義女而來……”盧太翼立即笑容可掬地問道,“只是不知您提的婚配對象為哪家府上的公子?。?rdquo;
“好嘛!盧老大人,您倒是會替自己的女兒著想?。∫簧蟻肀闶悄募业墓?,蠻大的口氣呀!”李夫人于心里暗笑道。
“老大人,妾身要提誰……難道您還能不知?”李夫人隨即笑著反問道。
“看來您是個明白人吶!”盧太翼捋著胡須大笑了起來。
……
從盧府回來,李夫人即將商量好的結(jié)果先行告知了楊令源。聽了之后,后者是既不表示贊成,也不表示反對,只傻笑著說了句道:“但憑叔父和嬸娘做主……”
接著,李夫人又讓梅香單獨(dú)叫來了蘭幽。此時,蘭幽其實已經(jīng)知道了內(nèi)情,因為就在昨天晚上,旁聽了楊汪和李夫人談話的梅香便把消息傳遞給了她。雖說提前有了心理準(zhǔn)備,但真到了被李夫人要求去商量大事的時候,她卻還是有些惶惶然坐立不安起來。至于說到原因嘛,怕還是幸福來得太突然吧?突然得讓她感到有點(diǎn)兒不知所措,既不知該如何去面對老爺和夫人他們,又不敢去面對楊令源,這個自己從小就倍加細(xì)心地照顧著長大的大男孩兒。
雖然曾經(jīng)是如此地渴望,但那似乎也只是少女朦朧的憧憬和夢想,只是對遙不可及幸福的一種想象,一種心目中的愿景而已,待到了夢想成真之時,卻又反倒有些不敢接受了,只因一直以來,她都認(rèn)為一個出身卑微的婢女是沒有可能攀上楊府這個高枝的,自己能長期留在令源公子的身邊守護(hù)他、照顧他就已然知足了,何曾敢奢望能嫁給他,還能有個正式的名分呢?于是,她便只能把那頭青春萌動、突突亂撞的“小鹿”給緊緊地鎖在心靈的深處,并盡力不讓“它”沖出來。當(dāng)然,在有些時候,也許是在某個不經(jīng)意之間,她也有可能會讓其忽然溜達(dá)到心靈的窗戶——眼睛里來露個臉。
“蘭幽,想什么呢?夫人正等著咱們,如何還不快點(diǎn)兒???”梅香笑著催促道。
見其仍在顰蹙眉頭,于是,梅香便忍不住打趣道:“蘭幽小姐,這還沒過門兒咱楊府嘞,難道您就想端起少夫人的架子來了嗎?”
“哦?”蘭幽聽后,這才不好意思地回過神來答道,“梅香姐竟又打趣小妹,難不成昨晚還鬧得不夠啊?”
“那咱們便快些走吧,我的少夫人!”梅香邊說,邊就拉起了其往外走。
此刻,一時情急的蘭幽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忙不迭地掙脫開對方即跑去了梳妝臺前。
一見其是去對著銅鏡貼“花黃”,梅香遂忍不住嗔怪道:“少夫人,您這都要嫁人了,還貼什么黃花呀?”
“我打扮一下不也好見夫人么?”蘭幽一邊說,一邊當(dāng)即挽上了梅香的胳膊往門外走。
“臨到頭才知見公婆是要講禮數(shù)的?”梅香繼續(xù)打趣道,“以后可有得您學(xué)咯!”
“我說梅香姐!”蘭幽輕輕拽了一把對方道,“您就不能少說兩句???”
“而今不說,以后可就沒機(jī)會敢說了。”梅香于出門時將蘭幽往前一推道,“少夫人,您走前面,按規(guī)矩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是絕不能與您并排而行的。”說罷,她竟又捂嘴笑了起來。
“再笑,再笑我可就要告訴夫人了!”蘭幽佯裝生氣道。
“不是去向夫人告狀,是向未來的婆婆告狀吧?”
“我不與你說了,梅香姐最壞了!”說罷,蘭幽于是一扭頭先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