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大理寺，騎在馬上的楊令源卻一言不發(fā)，甚至在入了楊府之后都還是保持著一副愁眉緊鎖的樣子。去花廳的路上，他也似乎沒有注意到向其打招呼的蘭幽，直弄得是從昨日起便沉浸在了興奮當(dāng)中的對方可謂好一陣子地下不來臺。
“公子這是怎么了？如何才回來就如此地不高興呢？難道是被老爺訓(xùn)斥了嗎？不說今日進宮是為受賞么？總不至于是被皇上給責(zé)備了吧？若真是那樣的話，則這皇帝老兒的臉又翻得太快了點兒嘛，快得都要趕上翻書了……”看著憂心忡忡的楊令源，蘭幽忍不住胡亂猜測了起來，這其中可說是既夾雜著些許的擔(dān)憂，又隱含著幾分的愛憐。
剛一進到書房，楊汪便對愁容滿面的楊令源道：“都又官升一級了，卻還是如此地不成熟！那官場本就為一險惡之途，若想要在這條路上走正道，則首先需做的即是為蒙冤受苦，甚至于掉腦袋做好準(zhǔn)備，像你這樣哀聲嘆氣的有用嗎？如一遇到困難就怨天尤人，或是憤世嫉俗，那依我之見，倒還不如趁早去歸隱山川、終老林泉呢！”
“遁世避俗非侄兒所能為！”楊令源有些不服氣地回應(yīng)道，“老師為了天下蒼生都能拋卻夙愿、再次出山，而我做為學(xué)生和皇室宗親就更不能退避三舍、袖手旁觀了！”
“既已明白個中的道理，那就不要再表現(xiàn)得一籌莫展了，知道嗎？你應(yīng)該積極地去想辦法解決問題，懂嗎？”楊汪提醒道。
“侄兒本是想解決問題的，可剛才在大理寺的時候……叔父卻不讓我說。”楊令源頗感委屈地答道。
“既然話到了這里，那我也就不妨攤開了跟你講。”平復(fù)了一下情緒的楊汪當(dāng)即說道，“自接到你的信伊始，叔父就沒閑著。與幾位朝廷重臣聯(lián)絡(luò)之后，我即決定利用這次機會搬倒?fàn)窟B于其中的大奸臣。本想著那宇文述會因第一次東征失敗的責(zé)任和這次“金山郡民變”而倒臺，可讓我們始料未及的是，皇上為了再次東征前的安定團結(jié)和權(quán)力平衡，竟決定只殺掉那郡守封充以敷衍了事……”
“這與李循大人有什么關(guān)系？他難道不是無辜的嗎？”問出此語時，楊令源依舊有點兒氣憤難平。
“他的確是無辜的。”楊汪耐著性子答道，“我知道他很冤枉，可在目前的情勢下，叔父也只能選擇隱忍，因為我們不能因小失大，知道嗎？對手的陣營雖沒有完全被端掉，但畢竟同樣是損兵折將、大傷元氣了。所謂‘傷敵三千，自損八百’，只犧牲一個李循即換來如此的局面，這難道還不夠嗎？”
“難不成咱們就不管李大人的死活了？”聽了解釋的楊令源反倒愈發(fā)不滿起來，心想：“原來參與政爭的時候，叔父也會拿別人做棋子??？”
“怎就能說不管李大人的死活？”難得見到侄兒當(dāng)面頂撞自己，于是，同樣也有點兒火了的楊汪遂答道，“而今結(jié)果已然不錯，至少保住了他的命不是？”
“發(fā)配去西域還能算不錯？”楊令源氣呼呼地小聲嘟囔道。
“你豈不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句？”楊汪以近乎教訓(xùn)的口吻回應(yīng)道，“只要有命在，則我們便能徐圖良策以將其救回，知不知道？”
一聽這話，楊令源于是趕忙問道：“叔父，什么時候能救回李大人吶？”
“等過了這一陣子的風(fēng)頭吧。”楊汪意味深長地答道，“說不定上面很快就會改變主意了……”
“真的嗎？”正當(dāng)楊令源問出此語時，突然，書房門竟直接就被人給推開了。
這時，只見李夫人神情嚴(yán)肅地站在門口問道：“您爺倆回家便關(guān)在屋里爭吵，難道是又想讓我犯心痛病嗎？”
“沒……沒有！”有些難堪地傻笑起來的楊令源當(dāng)即行禮道，“嬸娘錯怪了！侄兒怎敢同叔父爭吵??？”
見夫君故意躲開自己的目光，于是，知道里面的事情當(dāng)不能深問的李夫人遂趕緊轉(zhuǎn)換了話題道：“晚上要宴請盧老大人，難道老爺都不想出來交代個一二？”
“對對對！夫人提醒得是，如何竟差點兒把這事兒都給忘了呢？”一拍桌子，楊汪當(dāng)即借著這個臺階就匆忙離開了。
“令源，你不跟著來吃午飯么？”見夫君知趣地走了，李夫人遂笑瞇瞇問道。
“嬸娘先請！”說罷，楊令源即跟在李夫人的身后去了花廳。
……
回到家便將上午于朝堂之上所發(fā)生的事情給仔細地捋了一遍，可細想下來，盧太翼卻始終都覺得宇文述的一言不發(fā)應(yīng)屬正常表現(xiàn)，而反倒是積極響應(yīng)的楊玄感有些讓人捉摸不透。這是為何呢？或者說是他盧太翼為什么要這樣認(rèn)為呢？至于其中的原因嘛，我們當(dāng)首先還是需從楊玄感于平日里的作風(fēng)和表現(xiàn)說起。
自從其父楊素被楊廣逼死之后，他就一度夾起尾巴來做人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可即或如此謹(jǐn)小慎微地活著，卻也沒有能夠消除掉多少皇上對他的疑心，為什么呢？只因這里面存在著一個很大的因素，即是宇文述的不斷進讒。
當(dāng)年的朝堂上，楊素可謂是個呼風(fēng)喚雨式的人物。楊廣想當(dāng)太子都要讓宇文述透過楊約去給他遞話，從此便似乎能看出其能量的巨大來了。而且，在隨后楊廣當(dāng)上太子和坐上皇帝寶座的過程中，其影子也都或多或少地顯現(xiàn)在了之間。論起來本應(yīng)該為楊廣的大恩人才對，可千不該萬不該的是，于遷都的問題上他竟不知道收斂，亦或是說他根本就不想收斂，在那個本應(yīng)由皇帝一言九鼎的當(dāng)口卻偏偏是他于實際上完成了一錘定音的任務(wù)，說起來也算是相當(dāng)?shù)夭蛔R時務(wù)了吧？
回過味來的楊廣自是惱怒萬分，再加上外面一直流傳著有關(guān)其皇位來路不正的話，于是，這就更為加重了他對楊素功高震主，甚至是想散布不利于自己的流言以篡權(quán)奪位的懷疑。而像他這樣的高高在上之人，一旦將猜忌的種子埋在了心里，則要想再將其給拔出來便幾乎成為了不可能之事。
楊素的得意忘形怕是和先帝楊堅的寵信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才對。本該急流勇退的他竟又忘乎所以地接下了監(jiān)造東都的任務(wù)，而這其實就是在摸老虎的屁股，因為殊不知此舉乃只是皇帝的一個試探性動作而已，他的接受自當(dāng)很可能被對方迅速認(rèn)定為了一種不知趣。盡管楊廣起初不一定會這樣考慮，但保不齊就會有人領(lǐng)著他往歪處想，由是，楊素的禍端便來了。
“這老小子是不是想著在替他自己個兒營造新都?。?rdquo;越想越不對勁兒的楊廣于是從此就對楊素動了殺機。
……
楊素死后幾年，楊約也死了，失去靠山的楊玄感便自是只能更加小心地為官。仕途雖說是走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但又不甘心掛印封金而去，于是，他就開始了一門心思地鉆研。鉆研什么呢？鉆研的即是中國歷史上所謂百試不爽的韜光養(yǎng)晦之道，功夫不負有心人，經(jīng)過一番努力之后，他竟小有收獲。楊廣不但因為不愿承擔(dān)“過河拆橋”的罵名而放過了他們?nèi)?，還由于他的表現(xiàn)不錯而逐漸取得了最高統(tǒng)治者的欣賞，盡管說不上什么信任，但也不怎么被對方所討厭了。
那邊廂楊廣的警報算是解除了，可這邊廂的宇文述卻不樂意了。只因其一直以來都把搬倒楊素，并坐上對方那讓他早已垂涎三尺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作為了自己奮斗的目標(biāo)。上回給虞世基出主意的事，明里是安伽陀在出面運作，可暗里呢，實際上的操盤手卻是他宇文述。由此當(dāng)可知，在夢寐以求多年的愿望即將變?yōu)楝F(xiàn)實之際，他又豈能容得了政敵兒子的存在，而且還是于眼皮子底下繼續(xù)存在，這決然會讓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的，更何況楊玄感的蟄伏也只是瞞住了楊廣罷了，卻無法逃得過老奸巨猾的他的眼睛，因為于他看來，楊玄感的伎倆充其量就是表演了一場“潛龍在淵”的把戲，當(dāng)絕無可能騙得了他。但吊詭的是，又正因為此，他卻愈發(fā)地擔(dān)心起來。為何？只緣其深知兒子們都不是楊玄感的對手，自己一旦百年，則很可能他們就會被對方作為報復(fù)的對象而成為了待宰的羔羊，這應(yīng)該是他絕對不能接受的，哪怕那時其很可能已去了陰曹地府。
楊玄感于他們這一輩人當(dāng)中的確可算得是一位出類拔萃的佼佼者，小時候雖木訥寡言，長大后卻竟盡顯生龍活虎，年紀(jì)輕輕即已坐上了高位而與其父同列朝班，于其時，這更是一度被傳為了佳話。同時，他還諳熟官場之道，并禮賢下士、深孚眾望。反觀宇文述的長子宇文化及呢，名氣倒顯不小，但得的卻盡都是些飛揚跋扈、為非作歹之聲名。那不，前幾年還因作奸犯科而被皇上給圈禁了，您說這讓他阿爹的一張老臉能往哪兒擱??？由是，以上的種種都讓宇文述最終下定了一個決心，即是務(wù)必要斬草除根，要不留后患，要殺絕他楊素的一家人。若說以前的楊廣有此想法乃是出于對權(quán)臣的無奈的話，則如今宇文述的做法就只能說是出于損人利己的目的而不折不扣的陰險了。
綜上所述，我們確實可以從楊玄感今日的表現(xiàn)中看出一些過分的端倪來。可他為何要一反常態(tài)如此積極地展開行動呢？這其實也就是正讓盧太翼一時迷惑不解的地方。
……
就在盧太翼深陷沉思而反復(fù)琢磨之際，一直為其看守府邸的陳三卻突然進來了。
“老爺，今日楊府送來了請?zhí)?rdquo;陳三稟告道。
“我已知曉！”盧太翼對陳三打斷其思路有些不高興，于是，未等對方把話說完就立即打發(fā)了道，“老朽剛在朝堂之上見過元度大人了。”
待對方退出去之后，盧太翼也沒了思考的興致，因見天色尚早，所以便習(xí)慣性地摸出了隨身攜帶的一具卜卦用的龜殼來。接著，放進幾枚銅錢并向里邊吹了一口氣，同時，微閉上眼睛的他就一邊搖動，一邊喃喃自語地念起了祝辭，也不知道念的是什么，總之，是剛一念完即把龜殼里的錢幣給倒在了身旁的桌案上。
待幾聲金屬撞擊木器的響動過后，于睜開眼睛一看之際，盧太翼竟發(fā)現(xiàn)銅錢全都是陰面朝上的。
“居然是個坤上坤下的坤卦。”默念之間不禁心頭一震，他仿佛是觸動了什么心事一般。
“三日之后便是良辰！”掐指一算的他終于拿定了那個于心中已盤算了好久的主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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