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日之后,虞世基便恢復(fù)到了可以行動自如的狀態(tài),雖說還羸瘠不堪,但精神卻明顯好了許多。這日午后,應(yīng)詔趕到了兩儀殿門口,見張順出來召喚,他便連忙上前詢問道:“皇上今日再次宣微臣入宮,張公公可否提前告知是因何緣故?。?rdquo;
“虞大人,您有所不知呀!”把對方悄悄拉到一旁的張順壓低了聲音答道,“前幾日從洛陽回來,皇上即因奏章無人批閱、政務(wù)懈怠非常之事而大發(fā)雷霆。本想召您虞大人前來幫忙的,卻不想您又病了。您說,這鬧心事不都湊到一塊兒了嗎?”
見張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虞世基就又問道:“陛下為何不宣內(nèi)史令楊約大人過來幫忙啊?”
“他?”將眼珠子轉(zhuǎn)了一圈之后,張順小聲答道:“虞大人可千萬別提他了!”
“莫非……”話未說完,虞世基即見張順沖他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其是何等聰明之人吶,立馬收住了話頭即把語鋒一轉(zhuǎn)道:“煩請公公前面帶路,下官這就去見陛下。”
“好好!”張順也趕緊順勢說道,“可別讓皇上等急了!”
……
跟著張順進(jìn)到殿中的虞世基明顯看得出來,在經(jīng)過幾天的緊張工作之后,正坐在御案前批閱奏章的楊廣顯然是有些上火了。再加上天氣漸熱,于是,他便不停催促著身旁的宮人們?yōu)槠涫箘艃旱卮蛏人蜎觥?/p>
見皇上如此心浮氣躁,張順和虞世基遂站在下面均不敢出聲。正在這時,一個宮人端來了一碗冰鎮(zhèn)酸梅湯。瞅見這個機會,張順于是趕忙接下并遞了上去。
見送來了平常喜歡的解暑飲料,楊廣頓時心情大好。丟開勺子,拿起一飲而盡之后,放下碗的他這才發(fā)現(xiàn)笑瞇瞇的張順和低著頭的虞世基已站在了下面。
“狗奴才,虞大人這都進(jìn)來多久了???”楊廣怒斥道,“為何不及時稟報于朕呢?”
“奴才見陛下正忙著,所以……所以……”張順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奏道。
“臣剛才隨張公公進(jìn)來,還乞陛下贖罪?。?rdquo;連忙接過話頭的虞世基算是替張順解了圍。
“茂世,你都恢復(fù)了么?”立即換了一副面孔,楊廣和顏悅色地關(guān)心道。
“多謝陛下惦念!”虞世基叩頭回奏道:“臣已好得差不多了。”
“朕等的就是你茂世的這句話!見你精神大好,朕心甚慰,甚慰吶!只是……”
“陛下有事,還請盡管吩咐!”
“只是……只是你能否出來做事了?。?rdquo;楊廣竟問得有些羞羞答答的,只因他生怕聽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個。
“臣當(dāng)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朕只想茂世鞠躬盡瘁,可不要你死而后已喲!”楊廣當(dāng)即哈哈大笑道。
“陛下圣明!”一旁的張順趕忙跳出來奉承道。
“終于找到一個能干的幫手了。”于心情大好的同時,楊廣暗自陶醉道,“這下可總算是輕松了哦!”
心里雖如此想,但為了維護(hù)自己的不測之威,他表面上還是把眼睛一橫,接著佯裝出怒氣道:“狗奴才,要你多嘴?”
見張順喏喏著嚇得直往后退,楊廣遂又緩和了語氣道:“趕緊去把剩下的奏章搬來讓虞大人過目,朕還要他馬上替朝廷分憂呢!”
“是是……陛下!奴才這就去辦。”
……
不一會兒,張順就帶人搬來了一大箱的奏章,接著又替虞世基安排好了辦公的案桌。
接下來便是虞世基的表演時間了。憑借多年的經(jīng)驗,尤其是在政務(wù)處理方面的老辣手段,在迅速融入到角色當(dāng)中之后不久,經(jīng)過篩選,大部分陳詞濫調(diào)、毫無新意的,或是內(nèi)容空洞、言之無物的奏章即被其迅速地給剔了出來。
正當(dāng)其越干越覺得得心應(yīng)手之時,忽然,一份文字扎眼的奏章卻“不解風(fēng)情”地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
寫這封奏疏的不是別人,正是幾個月前已歸隱了山林的盧太翼。這是一封怎樣的奏疏,為何會讓對此“見慣不驚”的虞世基都猶如芒刺在背呢?原來,其內(nèi)容竟然是向朝廷反應(yīng)朔州地區(qū)當(dāng)前之嚴(yán)酷現(xiàn)狀的。
這一看不打緊,虞世基差點兒就把好不容易才撿回來的那半條命給嚇丟了。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突然覺得一陣酸麻感從被壓迫了太久的大腿根處向身體的各個部位擴散了開去……
“該怎么辦?是把這要命的東西壓下來,還是交給皇上……”盯著那份奏章瞧的同時,虞世基于心里快速盤算起了應(yīng)對之策,“天殺的孫氏母子,他們這是想要害死我呀?”
……
經(jīng)過短時間的復(fù)雜思想斗爭之后,虞世基決定上報皇帝。因為他已經(jīng)想好了,大不了舍車保帥,反正兒子又不是親生的,說不定還能借此博得一個“大義滅親”的好名聲怕也未可知……
于是,打定主意的他當(dāng)即來到御案前,接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便說道:“啟奏陛下……臣有要事稟告!”
由于正在仔細(xì)批閱被遴選出來的奏章,因此,楊廣遂眼也不抬就問道:“愛卿有何事啟奏???”
“微臣有罪!”虞世基開始痛哭流涕起來,接著更是“駭人聽聞”地答道,“微臣有欺君之罪吶!”
聽對方這么說,方才有所重視的楊廣于是驚詫著抬起頭來問道:“愛卿何出此言吶?”
“微臣教子無方,望陛下責(zé)罰!”虞世基拜伏在地回奏道。
“你如何教子無方了?”楊廣面帶疑惑地問道,“你的幾個兒子據(jù)朕所知,不都是德才兼?zhèn)涞那嗄瓴趴幔?rdquo;
“其實……不是微臣的親子。”虞世基擦了一把眼淚答道,“而是繼子。”
“你居然還有繼子?如何朕都不知道呢?”楊廣更覺奇怪了,于是接連發(fā)問道,“你且給朕說說看,他是犯了什么大錯了嗎?”
“回陛下!那小子一直養(yǎng)在其父族當(dāng)中,所以……所以便少有提及……”感覺尚未完全說明,卻立馬就把話鋒轉(zhuǎn)向了一邊的虞世基接著問道:“陛下登基之時……不是對臣等說過要舉賢任能嗎?”
見皇上肯定了自己的說法,于是,他便繼續(xù)講道:“微臣想著‘內(nèi)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的古訓(xùn),因此……因此就舉薦了這個繼子,即是那個叫做夏侯儼的……出任了朔州太守一職。”
“朔州?”楊廣打斷了對方的話道,“那可是個苦寒之地呀!又臨近突厥,所以便常常受到他們的襲擾。你能將繼子送去那里任職,這是在替朕和朝廷分憂吶,又何罪之有呢?”
聽楊廣這么說,心里有了底的虞世基遂趕緊回奏道:“都怪臣的耳根子軟,聽信繼室孫氏的話,將她那個不成器的兒子給舉薦了上去。誰知此人根本不是什么當(dāng)官的料,這才過了多久啊,他……他就讓人給告發(fā)了……”
“他因何事被人告發(fā)???”楊廣有些詫異地問道,“可有證據(jù)嗎?”
“這便是盧大人呈遞上來的關(guān)于朔州近況的奏章。”說罷,虞世基即將手上的那封奏疏讓張順呈送到了楊廣的面前。
仔細(xì)看了一遍之后,楊廣竟出人意料地說道:“這夏侯儼哪里是有罪,分明是有功嘛!”
聽皇上這么說,于瞬間驚得愣住了的虞世基都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否還正常了。于是,他趕緊叩首道:“微臣惶恐,不知陛下所言為何?。?rdquo;
“這朔州本就是邊境重鎮(zhèn),且民風(fēng)彪悍,不好管制?,F(xiàn)夏侯儼初出茅廬,可謂是‘初生牛犢不怕虎’?。‰m手段毒辣了些,但畢竟能將此地管理得井井有條,所以也算得是人才一個呀!”楊廣自鳴得意地將自己的判斷說了出來,“虞愛卿也不要自責(zé)了,回去寫封家信給令郎,讓他稍微收斂一些即可。”
“陛下圣明吶!”虞世基一邊叩拜,一邊高聲叫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因為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今天本來要過的一道坎兒竟反轉(zhuǎn)成了自己的進(jìn)身之階,這是不是應(yīng)了那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老話呢?
……
雖慶幸于自己的運氣,不過當(dāng)回到家里時,虞世基還是不忘趁機向老婆發(fā)了一通脾氣。惶惶然不敢回嘴不說,孫氏還一改往日“河?xùn)|獅”的形象,只因其知道不占理,也知道夫君倒臺的后果即是讓自己和兒子的好日子直接到頭。于是,不得不忍了的她除了在認(rèn)錯之外,更是百般地討起了好來。
沒有告訴老婆關(guān)于皇上表揚她兒子的事,只是講了前半截如何讓自己化險為夷的經(jīng)過,見教訓(xùn)得差不多了,虞世基這才轉(zhuǎn)而敲打道:“坊間都傳虞老爺懼內(nèi),我看也不是什么謠言。爾等若再不收斂,則便是把我往絕路上逼,到時真玉石俱焚了,怕是任誰都跑不掉吧,你說呢?”
見低眉順眼的孫氏難得不敢搶白,頓時生出了幾分憐惜來的虞世基又立馬心軟了。想必,他怕還的確是個“怕老婆”的行家才對。
“今日之事就算了,待會兒寫封家書給你的那個蠢貨兒子,讓他給我老老實實地坐在朔州太守的板凳上。等以后有機會了,我自會將他調(diào)回到京城來的,懂么?”
“是的,老爺!”
孫氏難得的一回溫柔竟讓虞世基的全身都酥麻了。于是,他當(dāng)即改換了語調(diào)說道:“千萬叮囑儼兒安守本分,不可再惹事了,若被政敵抓到了把柄,則我們?nèi)铱删腿甑傲搜剑?rdquo;
見夫君緩和了語氣,知道問題已然不大的孫氏遂裝腔作勢道:“老爺?shù)姆愿梨硪阎?jǐn)記在心!老爺請勿憂慮,為妻待會兒就寫信去罵那個扶不上墻的逆子,您看可好嗎?”
“你到哪里去罵?算了,盡是說給老爺聽的。”虞世基白了孫氏一眼道,“為何還不去烹制些飯菜來呀?我可都已經(jīng)餓了啊!”
“是,妾身這就去叫人準(zhǔn)備。”孫氏笑瞇瞇地應(yīng)承道。
……
過了不多一會兒,幾樣可口的小菜即被端上了桌。
“真是險吶!要不是老母親在天有靈,老爺今日怕就真不能回府了!”虞世基一邊吃,一邊跟為其斟酒的孫氏心有余悸道。
“到底是哪個挨千刀的陷害我家的儼……”話到嘴邊方覺不妥,于是,孫氏趕緊改口道:“老爺和妾身那苦命的兒?。?rdquo;
在現(xiàn)任夫君的面前扮演苦命人是孫氏一貫的伎倆,目的即是為了再一次激起對方于她的同情心,因為以前她就是這么做的,而且百試不爽,要不像她這樣的孀居之人又豈能讓當(dāng)朝的紅人——虞世基給看上呢?本就有幾分姿色,且又很會來事,于是,很快勾搭上了虞世基的孫氏便被后者給高高興興地娶回家做了繼室。
此刻見到妻子楚楚可憐的樣子,急忙抽出絹帕來的虞世基于替對方擦干眼淚的同時,安慰道:“不妨事的,此等官場手段豈能難倒老爺我?再說那盧太翼已是在野之人,又怎會對我構(gòu)成什么威脅?他充其量不過就是個疥癬之癢罷了。”
“這盧老兒真是可惡!”孫氏恨恨地說道,“老爺,依妾身看,咱們不如收拾他一下……”
“不可!”放下碗筷,擺了擺手的虞世基耐人尋味地說道,“且不論此人與皇上的關(guān)系如何,就這件事的背后,我覺得還大有文章可挖??!”
“難不成是有人指使的?”孫氏瞪大了眼睛問道。這孫氏確有其過人之處,普通人是想不到這一層的,更何況她還是個婦人呢?所以,以徐娘半老之姿二婚嫁進(jìn)虞府并能持續(xù)受寵至今,看來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可循的。
“對!”虞世基盯著對方回應(yīng)道,“我也有此懷疑……”
“那老爺覺得會是誰呢?”孫氏緊張地問道。
“越國公——楊素!”虞世基從牙齒縫里擠出了這五個字。
“怎會是他?”孫氏疑惑地問道,“老爺有什么憑據(jù)嗎?”
“這還不簡單?”虞世基斜了一眼妻子道,“那楊素何人?他是滅陳的首席功臣!而老爺我是誰?我是陳國的降臣!楊素雖表面上不說,但依我之見,他怕早已對我有所不滿了才對。這其中的原因嘛,無非就是我受今上的信任和恩寵已超越了他,于是,心生妒忌之下便必欲除我而后快了!再加上他的兄弟楊約乃我的頂頭上司,平時即與我面和心不合的。楊約此人你是知道的,奸滑無比不說,還一直擔(dān)心我會取他而代之為內(nèi)史令。因此,他對我亦是恨之入骨、提防有加的也就不足為怪了。凡此二者,你說是他們不是???”
聽了夫君這番“有理有據(jù)”的分析,忍不住連連點頭稱是的孫氏就只差怒伸出那一根大拇指來了。
“既然老爺如此肯定,那可是有了什么應(yīng)對之策嗎?”
本以為一向沉靜穩(wěn)重的夫君會做出想象中的肯定回答,但讓孫氏沒有料到的是,虞世基竟默默地?fù)u了搖頭,仿佛是怕其再追問似的。
氣氛瞬間陷入了尷尬,可沉默了片刻之后,眼前一亮的孫氏卻突然發(fā)問道:“老爺何不去拜訪一下那位叫做‘安伽陀’的高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