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兩個童子打扮之人于爭相從門里擠出來的同時，興奮不已地問道：“真是老師回來了嗎？”
當(dāng)看到風(fēng)塵仆仆的盧太翼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時，兩人高興得差點兒就蹦跶起來了。迅速接過對方手中的包袱，他倆即爭搶著要將老師扶到前廳里去休息。
“老朽無妨，無妨！”盧太翼擺手示意道，“趕快去幫幫你們的小師弟吧！”
“小師弟？”相互對視了一眼，神荼和郁壘當(dāng)即有些詫異地問道。
剛說完，他們就猛然看到了盧太翼身后站立的那個正背著一個小女孩兒在無聲憨笑的小男孩兒。盡管山上還處于隆冬時節(jié)，但此刻楊令源的臉龐卻因為負(fù)重行路而脹得通紅，兩邊面頰上掛著的搖搖欲滴的汗珠則更是時不時地墜下地來當(dāng)場就摔成了八瓣兒……
見此情形，二人趕緊過去試圖幫忙抬人?？僧?dāng)走近看清了蘭幽那漂亮的小臉蛋兒時，他倆卻又都一時傻愣在了原地而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你倆何不趕快呀？”已走進(jìn)院門的盧太翼回頭提醒道。
“是！”神荼和郁壘一面答應(yīng)，一面有些為難地相互擠眉弄眼起來。
見蘭幽緊靠在楊令源的背上一點兒都沒有要他們幫忙的意思，兩人遂只好一邊一個地架著其往院門里走去。
……
好不容易挨到了前廳，神荼于是趕緊去往旁邊的飯廳里摻水煮茶。郁壘則幫著楊令源把蘭幽放到了榻上，接著又去廚房搬來了火盆。
神荼和郁壘十四五歲的樣子，打小就跟在盧太翼的身邊，乃是后者收養(yǎng)的兩個本地孤兒。大概十年間，他們一直充當(dāng)著童子的角色，侍奉起老師的日常起居來倒也還算盡心盡力。自從去年被盧太翼從京城打發(fā)回五臺山之后，他倆就忙著將草庵修葺一新以等待主人的回歸。
不但圓滿完成了老師布置的任務(wù)，今日還盼回了盧太翼外加一對“金童玉女”，因此，當(dāng)下最開心的可能就要數(shù)他二人了。
忙前忙后、忙上忙下、忙左忙右、忙東忙西地搞了好一陣子，直到把晚飯端上了桌，他兩個方才安安心心地坐了下來。
……
晚飯后敘茶時，盧太翼將楊令源和蘭幽與神荼和郁壘相互做了一番介紹，接著又囑咐道：“你四人以后就以師兄弟相稱，自當(dāng)互諒互讓、友好相處，可斷不能生出什么嫌隙來，都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四人同時應(yīng)允道，“吾等當(dāng)謹(jǐn)遵師命！”
而就在回答的同時，楊令源竟偷瞄著神荼和郁壘心想：“老師給這二人取了個門神的名字，倒也貼切。高而瘦的叫‘神荼’，因其像極了一捆辟邪草；矮而胖的叫‘郁壘’，這不正是壘在地上的一堆螺絲殼嗎？”想到此處，不禁暗暗發(fā)笑的他到最后時竟還差點兒笑出了聲。
……
翌日，在給楊汪寫了一封信之后，盧太翼又趕寫了一份奏章附在其中，目的乃是想請對方找個機(jī)會轉(zhuǎn)呈給當(dāng)今的天子——楊廣御覽。
第三日一早，他即打發(fā)了神荼和郁壘下到山腳去將信和奏章交由在一處寺廟里歇腳的陳三帶回京城。同時，其又讓二人雇了幾個腳力將馬車上卸下的行李連同楊令源的坐騎——“夜巡龍駒”給一并帶回到草庵中來。
……
休息了差不多有半月的時間，等一切都收拾停當(dāng)，盧太翼遂于三月初一這天為楊令源舉行了沐浴更衣及焚香禱告之儀式。接下來，他又選擇了儒家最重要的經(jīng)典之一——《論語》作為自己開篇授課的第一部書。
“老師，我都學(xué)過《論語》了！”楊令源怯生生地說道。
“你已學(xué)過《論語》了嗎？是你叔父教的嗎？”
“嗯！是的。”
“那你能給老師講講《論語》里的那句‘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是什么意思嗎？”
思考了一番之后，楊令源答道：“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君子痛恨那種不肯實說自己想要如此行事，而又非要找出個理由來為之辯解的做法。”
“令源，看來你的《論語》學(xué)得很扎實嘛！”把拿著書的那只手反背到身后的同時，盧太翼很高興地表揚(yáng)道，“孺子確可教也！”
“老師過獎了！”楊令源謙虛地說道，“還望老師多多教誨才是。”
“老師問你，你以前遇到過這樣的人或事嗎？”捋了捋胡須，盧太翼微笑著試問道。
“今上便是！”楊令源不假思索說出的這幾個字一下子就把盧太翼給怔住了。
“令源不要胡說！今日之語萬萬不可再提了，明白嗎？”回過味來的盧太翼趕忙一臉嚴(yán)肅地告誡道。
見對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盧太翼遂將臉色和緩了些，接著問道：“是誰教你這么說的?。?rdquo;
就在盧太翼正猜測著是不是楊汪講的時，楊令源卻出人意料地認(rèn)真說道：“叔父之前問我的時候，我就是這樣回答的。”
見小小年紀(jì)的楊令源竟能擲地有聲地說出這樣的話，盧太翼不禁對這個學(xué)生開始更加刮目相看起來。但欣賞之余，他又突然對其未來產(chǎn)生了隱隱的擔(dān)憂，心想：“此子確屬不同凡響，將來必是成棟梁之材的料，只那二十歲之前的劫數(shù)卻尚不知道該如何化解才好，唉……”
看著眼前這位關(guān)門弟子，盧太翼既對自己的慧眼識珠感到欣慰，又對對方可能要面臨的坎坷人生而倍感痛心。于是，他語重心長且別有深意地叮囑道：“令源，好好在五臺山上隨為師修行，不許急功近利，不能急于求成，你可記住了？”
“弟子謹(jǐn)記在心！”楊令源用力點頭答道。
……
三個月很快就過去了，楊令源也逐漸習(xí)慣了這種每日晨起灑掃庭除，上午習(xí)武讀書，下午耕種勞作，晚間早早休息的生活模式。與之相反，蘭幽則表現(xiàn)出了嚴(yán)重的不適應(yīng)，倒不是飲食起居上的問題，而是身體出現(xiàn)了狀況。之前的長途跋涉和舟車勞頓讓她的體質(zhì)有了嚴(yán)重的下滑，且上山不久又因風(fēng)寒之癥而一病不起了半個來月。往后，在盧太翼的調(diào)理下雖說好了些，但卻始終無法去除掉咳嗽的這個病根兒。
原以為入夏之后會好些，可不知是五臺山的清涼在作怪，還是當(dāng)?shù)氐乃敛火B(yǎng)人，總之，蘭幽的咳嗽不僅不見好，還反而顯現(xiàn)出了發(fā)展成為頑疾的苗頭。把此一切看在眼里的楊令源表面上雖不說，但從其平時對對方的照顧中卻能夠清楚地感受到他這回是真的急眼了。
……
一日讀書時，看出其焦慮的盧太翼忍不住問道：“令源，你有什么心事嗎？”
見對方欲言又止，于是，盧太翼遂只得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溃?ldquo;可是因為蘭幽之事？”
默默點了點頭，楊令源即隨之反問道：“老師，難道就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
沉吟了片刻，盧太翼賡即答道：“有倒是有，只是……”
見其吞吞吐吐的，楊令源遂有些著急地追問道：“老師，您倒是講?。≈皇鞘裁?？”
“唉……只……只是這味草藥不易得到，還真就屬于那種可遇不可求的靈物……”理解學(xué)生迫切心情的盧太翼自己又何嘗不是呢？輕輕搖了搖頭的他接著便將深邃的目光投向了遠(yuǎn)處的靈鷲峰。
“老師，你不是常跟我講佛經(jīng)里的緣分嗎？”楊令源問道，“不去試試，又怎么知道是有緣還是無緣呢？”
再一次驚訝于對方悟性的盧太翼遂詳細(xì)地講起了那神秘“靈物”的情況來。原來，那是一種叫做“冥界之花”的奇異生物，整個植株通身雪白、晶瑩剔透、嬌小玲瓏不說，還如夢似幻，因傳說其是生長在地獄門口的奇花異草，所以便得了這么個多少有些讓人驚駭和震怖的名字。
“整座五臺山，也就只在靈鷲峰上被找到過。”盧太翼表情凝重地說道，“那靈物長在險絕之處，且常有毒蟲相伴，因此，尋它之人還真是如同在鬼門關(guān)前游走了一番似的。”
見認(rèn)真聽著的對方沉默不語，盧太翼于是鄭重地問道：“令源，你還打算去嗎？”
“是的，老師！”楊令源很肯定地答道，“弟子想去試試！”
看著學(xué)生義無反顧的樣子，盧太翼雖心中贊賞，但嘴上還是說道：“令源，我看咱們還是另想辦法吧……”
“老師，我決心已下！”楊令源斬釘截鐵地說道，“您就讓弟子去試試吧！”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思忖了好一陣，盧太翼方才勉強(qiáng)同意道：“好……吧，但你明日需跟神荼和郁壘一塊兒去。他們熟悉環(huán)境，萬一有個什么也好相互照應(yīng)，知道嗎？還有，如果不行就快些回來，切記不可逞強(qiáng)，都聽明白了么？”
“好！”見老師答應(yīng)了，楊令源于是興奮地說道，“我這就去找?guī)熜謧儐枂?，看要?zhǔn)備些什么東西才妥貼。”
“不急！為師的話還沒有講完。”盧太翼急忙招呼下正欲跑出門的楊令源道，“你們當(dāng)在三更天出門，待露水未干之時就將其摘下，且午時之前即要趕回，否則，一旦干枯變黑便失去藥效了！”
“是，弟子記住了！”
“等等！”盧太翼又繼續(xù)補(bǔ)充道：“那靈物開放的時間很短，且藏在枯葉之下躲避陽光，發(fā)現(xiàn)之后你需先用一個銀鐲子將其圈住，然后再用竹筷將其連根夾起并放入木匣之內(nèi)保存好。記住了！千萬不能用手去采，因為一旦沾染了熱氣，那靈物即會很快凋謝毀敗掉，如此，則前功盡棄矣！”
……
翌日凌晨，天色尚處于漆黑一團(tuán)之時，楊令源即已與神荼和郁壘二人帶著繩索、藥鋤等工具出發(fā)了。神荼和郁壘兩個表現(xiàn)得很積極，因為一是他們也想看看那久有所聞的“冥界之花”到底長個什么模樣；二是他們都非常喜歡蘭幽這個活波可愛的小姑娘，均不想她出什么意外。于是，當(dāng)昨日聽小師弟那么一說之后，他們便爽快地答應(yīng)了。
……
到了靈鷲峰的腳下，先是順著登山道上至半山腰處，接著，三人又沿著一條采藥人開辟出來的小道走向了密林的深處。神荼拿著柴刀在前面開路，楊令源居中，郁壘則跟在最末殿后保護(hù)。就這樣走了約摸一個時辰，當(dāng)東方的天空透出一縷陽光時，楊令源立即提醒道：“我們必須得快點兒了！”
就在話沒說完多久，神荼即忽然發(fā)現(xiàn)前方不遠(yuǎn)處的山崖下堆積有大片的枯葉。于是，興奮之余，他一面指示給楊令源看，一面嚷道：“快瞧，說不定那里便有??！”
……
湊上前去偵察了一番，楊令源即果斷地贊同道：“好！那我們這就趕緊下去看看吧。”
由于長得胖，且力氣較大，因此郁壘便被留在了上面收放繩索。神荼和楊令源呢，則一前一后地溜到了山崖下面，接著即立刻投入到了尋找“冥界之花”的行動中。
……
正當(dāng)埋頭尋找之際，楊令源卻突然發(fā)現(xiàn)走在半個身位前的神荼竟如泥塑似地不動了。而就在其準(zhǔn)備問怎么回事時，一個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的東西于猛然間撞入了他的視線。
……
只見一條蛇，而且很可能是帶有劇毒的大蛇此時正吐著信子在盯著神荼看。
而神荼呢，則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敢挪，因為他知道，任何的風(fēng)吹草動都有可能會引起蛇的攻擊。
見師兄不動，遂亦跟著不敢動的楊令源當(dāng)然也就更不敢出聲去問了。于是，他倆便這樣和“長蟲”僵持了好一陣子。
……
實在堅持不下去了，神荼即拼命地給楊令源遞眼色，目的乃是想提醒對方注意自己手上的柴刀。楊令源何等聰明，看見之后便立刻明白了師兄的意思：對方這是要他用手中的武器把蛇趕走。
……
說時遲、那時快，仗著平時投擲飛石練就出的準(zhǔn)星，楊令源于是一把將手中的藥鋤給扔了過去。只聽得“撲哧”一聲，大蛇的尾巴立時便被砍掉了一截?？勺屓似婀值氖牵r血四濺處，那“長蟲”卻于轉(zhuǎn)瞬間即憑空消失不見了。
“肯定是它負(fù)痛逃走了！”終于可以松一口氣的神荼猜測道，“俗話說有毒物出沒的地方必有芳草，師弟，你趕緊過去看一下，剛才那廝所在的周邊可長有‘冥界之花’??？”
“好的！”楊令源邊回答，邊小心地走過去撿起了藥鋤。
接著，他又拿出長竹筷來，并開始在那蛇的斷尾周圍輕手輕腳地仔細(xì)找尋了開去。忽然，在一塊石頭后面陰暗潮濕處的覆葉之下，幾個潔白剔透的小身影出現(xiàn)了。有若水晶狀的菸斗，有微微下垂的花朵單生于植株的頂端，在那幽暗環(huán)境中發(fā)出陣陣誘人白色亮光的不正是傳說中的“冥界之花”嗎？
……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楊令源心中一陣狂喜的同時，嘴里禁不住喃喃念叨道。
不過，當(dāng)蘭幽的憔悴面容再一次浮現(xiàn)在眼前時，他便立刻穩(wěn)住了自己的心神。旋即按照老師教授的方法將眼前的幾株“冥界之花”起出來之后，在郁壘幫助下回到山崖上的他當(dāng)即馬不停蹄地趕回去了草庵。因為他此刻的心中就只有一個的念頭，即盡快讓蘭幽服下這好不容易才采摘到的圣藥，然后……再趕緊康復(fù)轉(zhuǎn)來。
……
當(dāng)快要到草庵時，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蘭幽正倚門而望的楊令源于是一邊三步并著兩步地跑上前去，一邊高聲喊道：“蘭姐，我把藥給你找到了！”
……
眼里噙著淚花，蘭幽一面給對方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面深情地說道：“本該是奴婢照顧公子的，卻沒想到竟還要公子去為奴婢冒這樣大的風(fēng)險……”
“蘭姐，別哭了！”替蘭幽擦掉眼淚的同時，楊令源說道，“我們趕緊去把藥交給老師吧！”
此時，已聞聲來到了前廳門口的盧太翼于楊令源遞上木匣之后，即以最快速度打開來看了看。接著，他當(dāng)場高興地宣布道：“正是此物，正是此物啊！好多年都不曾見到過了，看來還真是令源福大有緣吶！”
……
將這幾株“冥界之花”煎成了湯劑的盧太翼隨即便讓蘭幽趁熱喝了下去。
……
“這‘冥界之花’又叫做‘幽蘭草’，你們說這是巧還是不巧?。靠磥矸麓怂幹?，咱們的小蘭幽就算是想不好都不行了呀！”說罷，盧太翼和眾人當(dāng)即哈哈大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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