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著睜開雙目,發(fā)現(xiàn)蒙在眼睛上的黑布已被拿掉,盧太翼即開始本能地觀察起了周遭的環(huán)境來。
“哎呀!這是什么???”被湊到眼前的一張黑臉給著實嚇了一跳的盧太翼下意識地就叫了起來。
“恩公,是我!我是尉遲恭,您如何都認不出來了呢?是不是他們把您給打糊涂了啊?這幫天殺的!”
“小老鄉(xiāng),真的是你嗎?老朽不會是在做夢吧?”哆哆嗦嗦著摸索起了對方臉來的盧太翼激動地問道。
“是我!真的是我!”
見其認出了自己,尉遲恭遂沖身后的一名壯漢怒吼道:“還愣著干嘛?趕緊過來給恩公松綁吶!”
“哦……對對對!”那壯漢答應著,一邊為盧太翼解開繩索,一邊當場滿面羞愧地告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得……得罪恩公了!”
“這是怎么回事?”盧太翼沖尉遲恭問道,“你如何又會到了此處呢?”
“恩公,此事說來話長。”尉遲恭一面替楊令源他們松綁,一面回應道,“我待會兒再跟您慢慢地講。”
……
過了不多久,在尉遲恭等人的攙扶和引領下,于穿過一條長長的通道之后,盧太翼即來到了一個較大的洞穴中。
那洞穴的穹頂離地面足有幾丈高,面積大概也就半畝多一點兒的樣子,洞壁雖干燥,卻不易攀爬。洞穴的中央擺放著一張邊緣尚帶有樹皮的粗糙長條木桌,周圍則安置了幾張通鋪大床,離床不遠處還點了幾塘篝火,其一是為了取暖之用;二是當作了燒水和煮飯的炊具。
剛才的那個壯漢見盧太翼等人已落座,遂招呼了手下兄弟端了好些的吃食上桌。
一瞧均為野兔、野雞之類的山中珍味,尉遲恭于是調侃道:“算你小子識相,還知道拿幾樣好貨來賠罪。”
“能在這里見到恩公,那可是我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事?。《衲贸鲞@些東西來招待,我還怕他老人家不稀罕呢!”說罷,這個一臉憨笑的壯漢竟不好意思地摸起了后脖頸。
“哪里哪里,這已經(jīng)很好了??!”說的同時,盧太翼依舊納悶兒于眼前出現(xiàn)的此一幕。
而就在這時,一個單薄的身影從洞口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見到盧太翼之后也不說話,直接撲到對方的身上便大哭了起來,其傷心勁兒竟好比是許久沒見到爹娘的那些孩童們一般。
借著火光,盧太翼這才看清來人卻是蘭幽。于是,他趕忙摸著對方的頭安慰道:“別哭,別哭!咱們不都好好的嗎?”
由于騎了許久的馬,再加上爬了好一陣的山路,已經(jīng)累得不行,且還擔驚受怕、饑腸轆轆的,因此,蘭幽緊跟著就哭暈在了地上。
這下可是把在場的人給都嚇壞了,虧得盧太翼精通岐黃之術,把完脈之際,一邊說著“不妨事”,一邊就用拇指蓋掐住了蘭幽的人中。待對方蘇醒過來,他即立刻讓其吞服下了一粒隨身攜帶的救命丹藥。
見蘭幽無事,那壯漢便招呼了大家重新開席,只是這次他沒有急于坐下,而是直接端起碗來向盧太翼敬酒。
……
“小人今日犯了大錯,現(xiàn)借此酒來賠罪,還望恩公能寬恕一二吶!”那壯漢單膝跪地道。
“壯士一口一個‘恩公’地叫我,只不知老朽有何恩于你啊?”盧太翼終于找到機會把先前的疑問給提了出來。
“此人姓張名萬歲,與我乃系同鄉(xiāng),恩公應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吧?”坐于一旁的尉遲恭搶著答道。
“莫非也是當年突厥圍困朔州……”
“對呀!可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嗎?當年若非恩公的義舉,則我一家怕就活不到今日了!”張萬歲這個七尺漢子居然邊說,邊還抹起了眼淚,“我這個不長眼的東西,才將還差點兒害了恩公,要不是黑兄弟及時趕到,那……那我不就要犯下大錯了么?”
“張壯士不可如此!”拉住對方自掌臉頰之手的同時,盧太翼制止道。
“恩公,就讓他打吧!”尉遲恭在一旁攛掇道,“這小子著實該打,剛才還差點兒和我干起來了呢!”
“哦?”盧太翼回頭問道,“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呀?”
……
待對方重新落座,尉遲恭即講起了先前的事發(fā)經(jīng)過。
原來,在騎上“夜巡龍駒”逃走之后,大概行了七八里路的樣子,因見后面無人來追,再加上山路艱險難行,所以,無奈之下的蘭幽遂不得不選擇了放緩行進的速度。當望著兩邊連綿起伏的山巒和腳下的幽深峽谷時,她于心中竟突然生出了些許的絕望感,只因此刻的她又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不幸身世。本以為遇上了楊府這家好主人,以后的生活就有盼頭了,就有了把楊家大公子變?yōu)榻K身依靠的可能。但是,當無情的現(xiàn)實于轉瞬間擊毀了這一切時,她開始后悔了,后悔的倒不是其闖到了龍?zhí)痘⒀ㄖ?,而是楊令源有可能為了學業(yè)而枉送掉性命。于是,她忽然有了一種認識,即這次的求學活動很有些不值,哪怕在前面的路上曾經(jīng)歷過那么多有趣的人和事。
為何會產(chǎn)生出如此消極的想法來呢?這全是由于同楊令源相比,那些東西在她當下的心目中都完全可以被忽略,甚至是沒有意義的。
……
越想越就心煩意亂,于是,一個可怕的念頭開始閃現(xiàn)在了她的腦海中,“不如跳下去算了,一了百了……”
“我死了……萬一公子他們還活著該怎么辦?令源不是讓我去報官么?可我一個小女子又能做些什么呢?再說,又該如何做才能讓官府相信呢?”心里充滿了矛盾和糾結的蘭幽雖說很快就被責任感給拉了回來,但是……卻也半天沒能理出個清晰的頭緒,只因所有的事情都發(fā)生得太過突然,而她又從沒有單獨面對過。
就在沿著山路信馬由韁之際,剛拐過山邊一個轉彎處的蘭幽被忽然撞入視野的一黑人和一黑馬給委實地嚇了一大跳。
“來者可是蘭幽妹子嗎?”
當驚魂未定的蘭幽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對方叫出口時,一種魂不附體的感覺于瞬間就充滿了全身,因為她的第一反應乃是其肯定遇上了當?shù)氐哪硞€山鬼了。
……
懵了的她不但一時花了眼睛,還讓耳朵也不好使了,接著更連回答問題也不知道該不該了,仿佛是擔心一旦應答了就會被對方給攝走魂魄一樣。
“蘭幽,你如何會一個人在這兒?。亢煤每纯?,我可是尉遲恭呀!你怎么都認不出來了呢?”
恍惚中聽到問話的蘭幽當即目瞪口呆,只因這從天而降的驚喜也未免太讓人有些措手不及了吧?其實,尉遲恭之前也沒能認出對方來。他只不過是認出了楊令源的那匹“夜巡龍駒”而已,由于同為愛馬之人,因此那日在杏園樓時也就多留意了其幾眼。
“怎么會是尉遲大哥?我不會是在做白日夢吧?”瞪大眼睛死死盯住對方看的同時,蘭幽心想,“難道……他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還……還真是蘭幽,你如何會一個人騎著馬亂跑呢?恩公和楊公子他們……他們都去哪兒了?。?rdquo;
聽對方問起盧太翼和楊令源的情況,尚未完全回過神來的蘭幽非但沒有回答,反而還“哇”地一聲哭了。
“蘭幽,莫哭!先跟我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rdquo;
見其還是一個勁兒地哭,沒有更好辦法可想的尉遲恭于是大喝一聲道:“小妮子,別哭了!”
這一當頭棒喝似的吼聲終于讓對方止住了哭泣。接著,蘭幽即一邊抹去眼淚,一邊問道:“真……真的是尉遲大哥嗎?”
“對!是我!”
于是,得到肯定答復的蘭幽遂抽泣著將先前發(fā)生之事同對方講了一遍。
……
“尉遲大哥,您說……該怎么辦才好呀?”
“蘭幽,別哭了!”尉遲恭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背上的鋼鞭,接著說道:“先帶我去救人要緊!”
……
那“夜巡龍駒”和“踏雪尋蹤”的確不愧是西域來的良馬,只見它們猶如兩道閃電一般,一黑一白,一前一后地就朝著“夾石溝”的谷口疾馳了去……
不久,在到達先前遭劫的地方之后,二人隨即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唯有陳三駕的那輛馬車被遺棄在了路上。也不知道是山賊們無法搬運上山,還是其他的什么原因,總之,只有拉車的那馬不見了。
“這是怎么回事?人去哪兒了???為何一個盜匪都不見呢?”
正在尉遲恭納悶之際,忽然,一人從馬車里鉆出大喊道:“大哥,那小娘子又回來了!她還帶著個黑臉大漢呢!”
“這小子應是留下打掃戰(zhàn)場的。”尉遲恭琢磨道。
實際上,山上的強盜們同樣聽到了馬蹄聲,只不過因為忙于清理戰(zhàn)利品而暫時顧不得下面,再加上本已放置了馬車攔路,外帶還安排有一個兄弟看著,所以,那撥人也就不急著做這送上門來的又一樁生意了。
……
“呔!好大膽的賊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財虜人,我看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吧?”尉遲恭聲如撞鐘般地大吼道。
這一吼不但讓馬車上的嘍啰驚出了一身冷汗,還讓半山上的強盜們警惕了起來。在紛紛放下手中的贓物之際,他們順手就拿上武器沖下了山坡。
……
“想必是全都到了吧?”尉遲恭冷笑道,“正好讓你尉遲爺爺給一鍋端、一勺燴了!”
正當其拔出鋼鞭準備沖上去拼命時,突然,對方人群中的那位帶頭大哥模樣的人高聲問道:“來人可是朔州尉遲恭?”
“咦?那人怎會知道我的名字?”尉遲恭不由得一愣。
“是黑炭頭嗎?”對方急急上前幾步,接著一把扯下臉上的蒙布來問道,“我是張萬歲啊,就是村子另一頭土埂旁老張家的那……那個老大呀!你難道都認不得了么?”
尉遲恭的確是長得太有特點了,焦炭色的臉、大塊頭,放在哪兒都顯得突出、特別,因此被人一眼認出來也就不奇怪了。
“張萬歲?老張家的張大哥嗎?”尉遲恭驚訝萬分地問道。因為今天,就在短短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之內,他竟遇上了兩位熟人,一個蘭幽,一個張萬歲,且還都是在這鳥不生蛋的窮山惡水之地。
“是我呀!”張萬歲激動地回答道。
見果真是從小玩到大的發(fā)小,尉遲恭遂趕緊跳下馬,接著不顧一切地沖過去和對方擁抱在了一起。
……
“多年不見,真是想你啊!”張萬歲用力拍著尉遲恭的后背道。
“是呀!自打去了京城,就再未見過家鄉(xiāng)的兄弟們,我也是想你們得緊啊!”難掩內心喜悅的尉遲恭回應道,“萬沒想到今日竟能在此處遇上你張大哥,這……這應該算得是人生的快事一件吧?”
見到如此戲劇一幕發(fā)生的蘭幽頓時傻了,在好不容易看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之后,急切地問道:“尉遲大哥,你還救不救人吶?”
正聊得熱絡,忽聽到蘭幽這么一喊,猛然反應過來的尉遲恭方才趕緊用搭在張萬歲肩膀上的手臂順勢夾住了對方的脖頸。
“張萬歲,你把我恩公弄哪兒去了?”
“你恩公?”張萬歲莫名其妙地問道,“你……你的哪個恩公???”
“別跟兄弟繞彎子!”尉遲恭一面指著蘭幽,一面用手臂使勁兒地將對方一夾道:“就是之前和這個小女子一道經(jīng)過此處的那位老者,都聽明白了嗎?快說!”
“對了!還有那位小公子和那個馬夫呢?”尉遲恭隨即又補充了一句。
“別用力,別……別再用力了!”張萬歲一邊試圖掰開對方的臂彎,一邊高喊道,“痛……痛?。?rdquo;
“快些說給我聽!”尉遲恭怒吼道,“說了我便放手!”
……
趁其說話分神之際,張萬歲突然用力往下一蹲,在好不容易掙脫開之后,當即摸著自己的頸部嘟囔道:“為何還是那么兇?力氣那么大呀?”
接著因氣不過,他又故意激對方道:“才將押去了山上,說不定此刻已被殺了……”
“什么?”尉遲恭聽后立時急紅了眼,舉起鋼鞭來就要和對方搏命。
一見此景,知道不能再開玩笑了,于是,張萬歲連忙擺手道:“我……我在和你說笑呢!”
“你說的可是真的?”
“兄弟,能讓你如此緊張,這……這到底是哪兒來的恩公???”
“哪兒來的?”尉遲恭氣呼呼地反問道:“虧你歲數(shù)還比我大,以前朔州鬧饑荒的事,難道你都忘了不成?”
“這么說……是盧……老恩公?”完全傻眼的張萬歲當即瞠目結舌地問道。
“不是他老人家,還能有誰?”
“哎呀呀!今日這……這犯大錯了??!”張萬歲一跺腳,捶胸頓足地自責道。
“別做沒用的了!”一腳踹到張萬歲的屁股上,尉遲恭催促道,“趕緊帶我去救人吶!”
“對對對!救人要緊!救人要緊!”
……
于是,這便發(fā)生了先前出現(xiàn)的那一幕。
……
“幸好大哥剛才吩咐我等不要動老恩公的性命吶!”一個手下弟兄心有余悸道,“要不……可真就懸了喲!”
“誰說不是呢?”另一名手下弟兄附和道,“看來冥冥之中還真有菩薩在護佑??!南無佛陀,南無佛陀耶!”
“我看你倆是還沒吃夠這位小兄弟的石子吧?”瞪那兩人的同時,張萬歲指著楊令源問道。
接著,他又轉向盧太翼施禮道:“恩公,令高足的飛石技藝精湛,只是……”
見其面帶難色,盧太翼于是主動寬慰道:“壯士但講無妨!”
“只是……只是小人有一個不情之請。”頓了頓之后,張萬歲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道,“就是想請恩公為這幾個受了傷的兄弟醫(yī)……醫(yī)治醫(yī)治……”
“哦……”盧太翼捋著胡須笑道,“這個好說,這個好說!只是……”
“只是什么?”張萬歲被對方反過來的這個“只是”弄得緊張無比,因此,便下意識地瞪大了眼睛問道。
“只是老朽的那個藥箱子不知先前被誰給搶去了……”左右一看的同時,盧太翼故意將手一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