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盧太翼這么說,張萬歲立時把臉羞得通紅了道:“怎會把這茬兒都給忘了???”
說罷,他連忙吩咐那兩個挨了石子的手下道:“趕緊去把恩公的藥箱子給拿來!若找不到,你們也就甭醫(yī)了!”
盯著那一桌還算豐盛的野味咽了幾口唾沫,兩手下很是不情愿地離開了。
……
“咱們是不是等等他倆???”盧太翼提議道。
“恩公,別等了,誰讓那倆小子喜歡藏東西呢!要我看,就讓他們餓著肚子找去。”說罷,張萬歲很是尷尬地笑了笑。
“別忙!老朽還有話要問你。”盧太翼將手擺了擺道,“如果不說清楚,我是斷不會吃的。”
“恩公請問,小人絕不隱瞞什么。”拍了拍胸脯,張萬歲說道。
聽到這番對話,尉遲恭等人也就都放下了碗筷。
“張壯士……”
盧太翼剛要問話,卻聽得對方插嘴道:“恩公,您就叫我萬歲吧,再喊壯士,小人便真的是要無地自容了。”
“好好好,就叫‘萬歲’,就叫‘萬歲’。”盧太翼一邊糾正自己,一邊正色道:“老朽且問你,你為何要來這山中落草為寇?就只為了打劫些財物嗎?若系那樣的話,則你的這桌東西我便是一口都不會吃的了。”
聽了盧太翼的話,張萬歲先是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酒碗,接著,一屁股坐下之后,這才愁眉苦臉地訴苦道:“恩公,如是天下太平的話,何至于會到此窮鄉(xiāng)僻壤之地來干這打家劫舍的買賣??!”
掃視了一圈桌上的“強盜”們,見個個皆是莊稼漢的長相,且身上幾乎都看不出什么匪氣不說,還紛紛以搖頭嘆息的方式來表達其對選擇的無可奈何。于是,盧太翼心生奇怪地問道:“那你們?yōu)楹我蛇@傷天害理的營生呢?難道而今已不是太平時節(jié)了嗎?”
“恩公有所不知,當下的朔州百姓日子過得苦呀!突厥本就常來寇邊侵擾,可是,現(xiàn)今的那位太守大人卻不但不護民,還借著這個名義來加緊搜刮民脂民膏。除了要我們服兵役之外,他又讓我們的家人服徭役和繳邊捐,如有不從便即行鞭打,嚴重地更是投入到監(jiān)牢中去受活罪,如此不到半年,當?shù)鼐鸵讶皇敲裆虮?、哀鴻遍野了。我等這些人即是因苦不堪言才偷跑著出來的,如今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樣了?唉……”說罷,張萬歲使勁兒地搖了搖頭,在場的其他落草弟兄也都是一副心潮難平而又徒嘆奈何的模樣。
“難道就沒王法了嗎?”尉遲恭義憤填膺地問道。
“王法?那新太守就是王法!”旁邊的一個弟兄氣鼓鼓地回道。
“難道朝廷就沒人能管得了他?”楊令源忍不住插了一句。
“聽聞這個姓‘夏侯’的新太守是什么朝廷重臣的兒子,其背后的靠山怕是大得很呢!”前面的那個兄弟繼續(xù)答道。
“不是親生的,是一個姓虞的大奸臣的后老婆改嫁帶過來的兒子。”另一個弟兄糾正道。
“什么亂七八糟的?”尉遲恭唾了一口罵道,“肯定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盧太翼聽了,沉默著捋起了胡須,因為他心里清楚,眾人說的那個新太守就是楊廣身邊的紅人——虞世基的繼子,那個驕奢淫逸的新夫人和其前夫所生的兒子。
見盧太翼陷入了沉思,以為自己的回答沒有打消掉對方疑慮的張萬歲于是趕緊補充道:“恩公,我們這幫弟兄可沒害過普通人的性命吶!雖是打家劫舍,但行的卻是‘劫富濟貧’之道,所……所以我們是從不會為難窮人的。”
被張萬歲的這番話打斷了思路的盧太翼不得不點頭回應道:“你們能如此尚算良心未泯吧。不過,這做草寇的活路可不是什么長久之計呀,你們當還需另想他途才行哦!”
“對對,恩公說得在理!”
……
正當張萬歲說這話時,那兩個去找藥的兄弟忽然樂顛顛地抱著個木箱子回來了。
接過手瞧了瞧,盧太翼隨即從懷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鑰匙來打開了箱子上的銅鎖。
“萬歲,這是一瓶金瘡藥,你讓兄弟們拿去用酒調(diào)勻了敷在傷口上,然后再靜養(yǎng)三日,到時當自會見到療效的。”從箱子里取出個瓷瓶來遞與對方,盧太翼賡即囑咐道。
“多謝恩公賜藥!”說的同時,張萬歲用雙手接過了藥瓶,接著,將其小心翼翼地揣入懷里之后,便招呼了大伙兒胡吃海喝起來。
當夜,盧太翼一行人就借宿在了山上。
……
翌日一大早,在張萬歲的親自護送下,盧太翼帶著楊令源他們下了山。待重新裝上行李,并套好馬車,他即向?qū)Ψ睫o行道:“萬歲及諸位兄弟留步,老朽就此別過了!”
“恩公保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必會有再聚那一日的!”張萬歲和相送的弟兄們紛紛行禮話別道。
正在這時,眾人卻見尉遲恭從山上飛奔了下來,且邊跑,邊還高喊道:“恩公慢行!恩公……等等我呀!”
……
片刻之后,氣喘吁吁地跑到盧太翼面前的尉遲恭還未等自身緩過勁兒就劈頭蓋臉地問道:“恩……恩公!為……為何都不等我???”
“你的酒醒了嗎?”盧太翼望著對方反問道。
“醒……醒了呀!”尉遲恭站直了腰桿兒,有些詫異地回答道。
“哦……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盧太翼邊說,邊把其拉到了一旁,接著又小聲問道,“我給你留了一張紙條在包袱里,你看了沒有啊?”
“有嗎?哦……可能走得太急了吧,還未發(fā)現(xiàn)呢!”
按住對方伸進包袱的手,盧太翼言道:“不必看了,老朽無非是要告訴你,你在京城的事風頭還沒有過,所以,依我之見,倒不如待在這山上躲一陣子更好,你覺得呢?”
“我其實也是這么打算的。只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想把你們先安全地送回到五臺山上去。”
“此去五臺山已不遠,你用不著擔心我們。”
“除了送你們,我還想回朔州去看看我的老娘。”尉遲恭解釋道。
“哦……原是這樣?。?rdquo;沉吟了片刻,盧太翼微微點頭道,“也好,但你還需加倍小心才行吶!”
“是……”尉遲恭含糊著答應了一句。因為不太敢把發(fā)生在京城里的事說給盧太翼聽,一來是怕對方會平添一份擔心;二來是怕對方會因此而阻止自己回家看老娘。于是,他便沒有吐露出全部的實情。
征得了盧太翼的同意,尉遲恭遂回身去向張萬歲等人告別。
……
“黑炭頭,你不留在山上多住幾日嗎?”張萬歲頗感失望地問道,“你我可是好多年沒見了,真就不想跟你張大哥多說幾句知心話?”
“張大哥且莫多心,我此去乃是送恩公回五臺山的。有了我這個黑鐵塔保駕,他們也就不用再擔心你這種小山賊劫道了。”說罷,尉遲恭和張萬歲相視著大笑了起來。
“好吧,好吧!我就先不留你了。”張萬歲憨笑道,“你此去五臺山若找不到更好的去處,則就還回我這里來,知道嗎?記住,大哥的門可是永遠都為你敞開的!”
“好!兄弟我是絕對不會跟你客氣的。”使勁兒拍對方肩頭的同時,尉遲恭壞笑道。
“我說輕點兒!”張萬歲趕緊把肩膀一沉,“咱們這就一言為定了喲!”
說罷,二人即當場擊掌為誓。
……
三日過后,尉遲恭護送著盧太翼一行來到了五臺山腳下。
看著熟悉的山勢,盧太翼禁不住心生感慨道:“十數(shù)年沒有回來,青山依舊是那青山,但人卻不是原先的那人了,唉……”
“老師,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楊令源問道。
“對!不走了。”盧太翼一手叉腰,一手捋著胡須道,“老朽要在此著書立說,終老天年!”
“恩公!”這時,站在一旁的尉遲恭拱手說道:“此去前路已無危險,我……我這便要告辭了……”
“豈能就此離開???”盧太翼回頭勸阻道,“既已到了五臺山,又怎可不上去小住幾日呢?”
“只因心中掛念老娘,所以……所以就想先趕回朔州去探望。”尉遲恭如此回答是因為其心中一直有著一種隱隱的不安,為何?主要是擔心京城發(fā)生的事會連累到母親,再加上聽張萬歲說家鄉(xiāng)有了個貪暴的父母官,于是,他便更加地焦慮了起來。
“知道你是個孝子,既如此,那老朽也就不強留你了。”盧太翼一邊點頭肯定對方,一邊說道。
“多謝恩公成全,尉遲恭就此別過了!”說罷,他又跪下“咚咚咚”地磕上了三個響頭。
“臨別之際,老朽也沒有什么好相送的,不如……就賜你個字叫做‘敬德’吧,你看可好?”
“好??!沒想到我尉遲恭這種粗人竟也能有字!”
“敬德,老朽以后可就稱呼你的字了喲!”盧太翼一面扶起對方,一面微笑著解釋道,“你之言的確對得起那個‘恭’字,你之行也確實擔得起這‘敬德’二字呀!”
尉遲恭從此就成了尉遲敬德,這五臺山腳下得來的名字竟在神州大地上流傳了千百年,至今依舊威震四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