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自打與尉遲恭分手過了灞河之后,一路上欣賞著風景的盧太翼幾人不久就來到了龍門渡口的附近。因尚在春寒料峭時節(jié),黃河上的封凍還未解除,所以既看不見“禹門三級浪”的場景,也聽不到“平地一聲雷”的水聲,只是,在河岸邊行路時卻仍然能夠感覺出那一層冰凌之下的暗流涌動和怪石嶙峋來。
這里所說的“龍門渡”乃是坐落于離河津西北不遠處黃河岸邊的一處渡口,不但是名聞遐邇的“龍門”所在地,還與著名的“壺口瀑布”只相距了百里之遙。
我們不妨就先來聽聽當?shù)亓鱾髦母柚{里是怎么唱的吧,“大禹神功何處有?壺口南去有龍門!”可見,二者之間的位置關系確實很近。
至于“龍門”這個名字的由來,我在此為大家提供兩種說法:一是自北向南沿峽谷奔騰而下的黃河在這里被懸崖絕壁、相對而立的東西兩山一夾即形成了石門出龍狀,故而得名為了“龍門”;二是黃河流經(jīng)此地時,洶涌澎湃且橫沖直撞的河水被突然收束在了狹窄的河道中,因與周圍峭壁發(fā)生激烈的碰擊而于瞬間又翻轉(zhuǎn)回到河心,緊接著,巨浪以排空之勢猛砸到河床的巨大礁石上,于是,如雷的咆哮聲便于剎那間傳遍了山谷。如此一來,這好似有龍吼之處便被稱作了“龍門”。
……
四下打望著兩岸險峻景色的同時,騎在馬上的楊令源于腦子里卻在想象著黃河于解凍之后將會出現(xiàn)的那一瀉千里之狀……
“公子當心!”這時,同樣在觀賞風景的蘭幽于不經(jīng)意間看到對方因稍不留神而差點兒墜下馬來的驚險一幕之后,遂高喊道。
這一叫不打緊,卻把正在馬車上靜坐養(yǎng)心的盧太翼給驚醒了。看著一臉揪心的蘭幽,他非但不生氣,在感到好笑之余還伸手拉了拉小姑娘的衣袖道:“坐下,坐下!別為了這點兒小事就緊張,不然以后可少不了要你操心的日子??!”
“老爺子!”
蘭幽現(xiàn)在也敢稱盧太翼為“老爺子”了,這是因為在經(jīng)過了一段時間的相處之后,她逐漸發(fā)現(xiàn)對方乃是一個非常和藹可親的老頭兒。而盧太翼呢,似乎也對蘭幽這種“老爺子”的叫法不太介意,只是由于有師徒的一層名分在,因此,他便不許楊令源也跟著這么喊。
其實,深知“師道尊嚴”的楊令源壓根兒就不敢亂稱呼,因為他從小即受到了其叔父楊汪的嚴格教育。而蘭幽則不同,雖說打小便進了楊府,可畢竟年齡還只有十二三歲,所以自打出來了以后,沒了管束的她就如“鳥歸山林、魚入大海”一般地開始任遨游了。
一向懷有“眾生平等”理念的盧太翼不但不認為蘭幽的舉動是出格的,反而覺得路上有這么個小姑娘咋咋呼呼地關心人挺可愛、挺逗笑的,這是因為除了能照顧生活之外,其還可以讓枯燥乏味的旅程多出些聊以慰藉的生趣來。要知道,古代出一趟遠門可遠沒大家想象中的那般容易,跟現(xiàn)在的比起來,與其說是在旅行,倒不如說是在受罪或許還更恰當一點兒。
……
“讓老朽給你講個故事……如何?”盧太翼問心神不寧的蘭幽道。
見對方有些心不在焉的,因此,他就又補充道:“把令源也叫到車上來一起聽,可好?”
“好!”被摸透了心思的蘭幽當即拍手叫了起來。緊接著,興高采烈的同時,她撩開車簾子喊道:“公子快些上來,老爺子就要講故事了!”
楊令源聽后也高興得不得了,只因他這個年齡正是喜歡聽故事的時候。平日里茶余飯后,其就想著方地纏上楊汪給講《春秋左氏傳》里的典故聽。當然,這也是楊汪最擅長的,所以也就樂得經(jīng)常拿出來與眾人分享了。
將“夜巡龍駒”拴到車架上,楊令源鉆進棚里即好奇地問道:“老師,您準備給我們講個什么故事呀?”
“不如這樣吧,咱們就講一個和這龍門渡口有關的傳說,你們看……好不好啊?”
“好!”楊令源和蘭幽異口同聲道,“傳說可比典故好聽多了!”
……
喝了口葫蘆里的清水潤嗓子,盧太翼接著便把《大禹開龍門》的故事給娓娓地道了出來,“相傳遠古時本沒有眼前的峽谷,相連在一起的黃龍山和龍門山因此而攔住了河水的去路。受到阻攔的河水由于無處下泄,因此就只能在山體間橫沖直撞、漫溢奔流,從而形成了滔天的洪水于人間肆虐。在觀察了這里的山情水勢之后,大禹認為使河道暢通的唯一方法乃是將兩座大山于中間鑿開。于是,打定主意的他便率領著眾人開始了艱辛的勞作。他們不畏寒暑、不避艱險,經(jīng)過多年努力總算鑿穿了龍門,打通了河道。”
“老爺子,這就講完了嗎?”蘭幽略顯失望地問道。
“別打岔!”楊令源制止道,“聽老師繼續(xù)講。”
“那老朽就繼續(xù)咯?”盧太翼捋著胡須不慌不忙地講道:“相傳大禹在治水前,最初因看到兩山間靠西面的地勢較為低洼,所以就決定在那里劈山鑿洞??烧斎藗兏傻脽峄鸪鞎r,一句‘錯開河!錯開河!開西不如向東挪!’的聲音忽然從天而降。眾人抬頭一看……你們猜怎么著?原是一只矯健的大鵬鳥在空中盤旋鳴叫。受到了點撥的大禹隨即前往東邊進行勘察,其情形果然不出所料,地勢相對較低、石質(zhì)更易開鑿不說,還只需稍加修整即能形成河道。于是,在他的帶領下,大家遂改到了此處來進行開挖。這里,也就是‘龍門’被鑿通之后,河水從此便可以順暢地往下游流去了。”
雖見對方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但盧太翼卻故意賣了個關子道:“今兒就只到這里了,明日再接著講吧。”
“老爺子再講一個!再講一個嘛!”蘭幽以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請求道。而楊令源呢,這次也加入到了動員的行列中。
“老師再講一個吧,這離過河不還有段距離嗎?”
見逗得差不多了,盧太翼于是做出無可奈何的表情來問道:“好嘛……老朽怕了你們兩個小娃娃了,那我就再講一個?”
……
說完,在略微思索了片刻之后,盧太翼遂又講了起來,“相傳當年開鑿龍門時,大禹曾請來兩員大將相助,他們其中一位叫作‘傲’,另一位叫作‘羿’。由于助力有功,因此在黃河邊建禹王廟時就也塑了他們的神像。有一首歌謠是怎么唱的來著……對了!好像唱的是‘傲羿兩員將,禹王雙臂膀,鑿石開山河,美名天下?lián)P’……對對對,應該就是這樣的幾句唱詞了!”
“老爺子,您還會唱歌呀?”
“蘭姐,別打岔好不好?”
“好……知道了!”
“龍門山后還有一個深不可測的‘禹王洞’,據(jù)說可容納千人,相傳乃是當年大禹他們棲身和存放工具之地。另外,在龍門南數(shù)里處還有大如山丘的一堆巨石,不但河水流到那里會旋繞而行,且更為奇怪的是,就算濤再大、浪再巨也不能將其漫沒掉,因此,當?shù)厝吮懔鱾髡f其為大禹王的墳墓。后來,為了紀念大禹治水的功德,老百姓就將‘龍門’改叫了‘禹門’。又因這里地處秦晉交通的要道,所以當?shù)厝艘餐瑫r把‘龍門口’稱作‘禹門口’。”
見倆小孩兒聽得入神,瞪大眼睛的樣子更是憨萌乖巧,因此,盧太翼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聽到笑聲的蘭幽猶如元神歸位一般,待回過味兒來之后,即一邊猛搖盧太翼的手臂,一邊要求其再講一個。
……
正當興高采烈地展開拉鋸戰(zhàn)之際,爺孫仨忽聽得陳三在外面喊道:“老爺,龍門渡已經(jīng)到了!”
車內(nèi)的倆小孩兒立即停住了嬉鬧。在把盧太翼扶下車之后,他們竟同時被冬日暖陽射出的強光給刺激得睜不開了眼睛。如此,蘭幽便不得不用一只手扶住盧太翼,然后騰出另一只手來搭起了涼棚。
“今兒可真是個好天氣呀!”
盧太翼聽后微微頷首同意道:“的確是個好天氣喲!”
接著,他又問道:“待會兒過了渡口,老朽帶你倆去廟里拜拜禹王爺,你們看可好啊?”
“好!”楊令源一拍雙手跳了起來。
“老朽得先活動活動腿腳,要不過河的時候摔倒可就麻煩了。”盧太翼一邊伸展筋骨,一邊微笑著自言自語道。
“老爺子,您坐車不就行了嗎?何必還要冒險步行呢?”蘭幽有些不解地問道。
“小蘭幽,這就是你不懂了。”盧太翼指著天上的日頭解釋道,“當下時段,河面上的冰層已經(jīng)變薄,如果馬車太過沉重,則很可能會因壓破了冰面而陷入到冰窟窿里去的,所以,步行過河當會比坐車來得更安全些。”
蘭幽聽了,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我好像聽安德王爺也這么講過。”楊令源忍不住于一旁插嘴道,“不過……不過老師是不是可以騎我的馬過河呢?”
“誒……非也!”盧太翼邊擺手,邊笑著解釋道:“騎馬也不成,同樣的道理,用此方法過河也會發(fā)生危險。”
“難不成……老爺子只能走著過河了?”蘭幽有些心痛地問道。
“老朽不還有你們兩個‘小拐杖’可以助一臂之力嗎?”用指尖輕戳了一下楊令源和蘭幽額頭的盧太翼當即反問道。
“對呀!”蘭幽高興地說道。
“那我們就攙著老師過河吧!”說完,楊令源便偕同蘭幽將盧太翼給扶下了河岸。
……
走到河邊時,楊令源用腳小心地踩了踩冰層,覺得其還足夠結(jié)實之后,遂回身牽了盧太翼和蘭幽一起站了上去。接下來,三個人相互攙扶著,滑滑溜溜地就向前方一步三搖地走開了。而與此同時,陳三則在一旁引著馬車先行出發(fā),不一會兒即到了河的對岸。
……
于是,上演了好幾次險象環(huán)生溜冰大戲的盧太翼他們竟就這樣有驚無險地走過了冰封的龍門渡口。
……
“此處已屬河東地界,老朽這便算是回到家鄉(xiāng)了。”盧太翼先是略帶感觸地,繼而又捋起胡須大笑著說道:“還好老天爺眷顧,沒讓我把老骨頭扔在了那河水的冰洞里。”
“老師您看,好多條船都擱在那兒了。”楊令源興奮地嚷道,“眼下時節(jié),艄公們怕都待在家里享清閑吧?”
“小令源,可不是你說的這樣啊!”盧太翼一面向?qū)Ψ街傅姆较蛱魍?,一面用凝重的語氣教導道,“普通老百姓豈有如此的空閑?他們一年四季都要為生計而奔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就算這般辛苦,在太平時節(jié)也即只能管住自己的肚子不挨餓。若遇到了災荒年月,則他們怕是要靠賣兒賣女方才能夠渡過難關吶!如遇上兵荒馬亂,那就更不敢想象了,死的人往往要用千萬數(shù)來計怕才行喲!”
聽了老師的講解,楊令源略有開悟地點了點頭。而一旁的蘭幽呢,則使勁兒地點起了頭,這全是因為她有著相當切身的感受。
……
“您看,冰面上的那幾人在干什么?”蘭幽忽然指著遠處的幾個小黑點問道??戳撕靡粫阂矝]搞懂的楊令源遂歪起腦袋來望向了盧太翼,目的乃是想瞧瞧老師有沒有什么可信的說法能夠給出。
盯著學生渴求知識的眼神,盧太翼略顯神秘地說道:“老朽看不清楚也知道他們在干什么。”
蘭幽聽了,遂驚訝地望著其催促道:“老爺子,您倒是快講呀!”
哈哈大笑的盧太翼于是解釋道:“那幾人便是小令源剛才說的正在家里面享清閑的艄公們了!”
“怎么會是艄公?艄公不是撐船的嗎?”楊令源滿腹疑惑地問道。
“這河水在一年之中有差不多一半的時間都是被冰封凍住的,沒船撐的時候,艄公們當然也不能閑著。”盧太翼把兩手向外一攤道,“他們總不能餓肚子吧?總得找些其他的營生來賺錢養(yǎng)家吧,對不對?。?rdquo;
楊令源雖聽懂了一些,但因為沒有得到對方的準確答案,所以便繼續(xù)追問道:“老師,那他們到底在干什么呀?”
“這里不是叫龍門嗎?”盧太翼指著四周說道:“這龍門便是鯉魚化身成龍的地方。相傳每年春季農(nóng)歷三月,江河湖海諸川里的鯉魚就會逆流而上,成千上萬地游到此處來跳躍行進,而躍入了禹門的則可立即變化成龍。登上龍門的鯉魚自有云雨相隨,待天火燒掉尾巴之后便化身成為龍形。當然,可不是所有的鯉魚都能飛升,一年之中能登上去的也不過就是那區(qū)區(qū)的七十二條而已。”
“那其他的鯉魚呢?”聽了半天的蘭幽忍不住插嘴道。
“其他的鯉魚嘛……”笑了笑之后,盧太翼正色道,“這其他的鯉魚便被那些在冰層上鑿了窟窿的艄公們給捕去換錢養(yǎng)家咯!”
“那這些艄公不是很壞嗎?”楊令源更加疑惑不解了,因為讓他想不通的是,艄公們雖然可憐,但被抓去殺了的鯉魚們豈不是更可憐?這可憐之人為何要傷害那可憐之命呢?
見楊令源求知的欲望很強,于是,盧太翼便耐心開導道:“萬事萬物都有它們的循環(huán)報應,天理如此,不可更改!佛家說的‘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講的即是這個道理。如同這些鯉魚一樣,它們?yōu)楹我獊碥S龍門?。克鼈冘S龍門的目的不就是想要化身成龍嗎?哪怕歷經(jīng)千辛萬苦,哪怕可能丟了性命。雖然有些鯉魚會被艄公們捉去,但那亦是它們的命數(shù),因為它們是在還前世的孽債。它們被殺了,它們的孽債便還清了,這也算是其功德一件吧。如此一來,他們不就可以去轉(zhuǎn)世輪回了嗎?”
見楊令源聽得一知半解的,甚至還有些傷感,盧太翼遂補充了一句安慰道:“或許它們下輩子能托生成人也說不定哦!再者,亦不是所有的鯉魚都會被捉去的,因為若是那樣的話,則明年可不就沒有新的鯉魚來躍龍門了嗎?你想是不是這個道理?。?rdquo;
聽了老師的說明,楊令源雖馬上轉(zhuǎn)憂為喜,但其幼小的心靈里卻隱隱扎下了‘解脫眾生出苦海’的根。先前還懷著巨大的好奇心,希望能征得老師的同意而過去看看艄公們是如何捕魚的他只因突然懂得了對生命的尊重,所以也就不再有所堅持和執(zhí)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