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楊廣發(fā)布圣旨昭告天下:營建洛陽,興修運河。同時,他又詔令尚書令楊素、納言楊達(dá)和將作大匠宇文愷等負(fù)責(zé)于洛陽故王城東、漢魏洛陽城西的區(qū)域,每月役民伕二百萬興建東京。
楊廣為何要急于遷都洛陽呢?這一方面是因為他迷信讖緯之說;另一方面則存在著他的現(xiàn)實考慮,那便是唯有建都于居天下之中的洛陽方能通過巡游四方的方式來構(gòu)筑起自己“君臨萬國、至中至尊”的崇高地位。
……
同日,接到朝廷正式通知的楊汪也走馬上任了。這不,一大早他即出現(xiàn)在了大理寺的公堂上……
自從得到大理寺卿任命的那一天起,他就每日在家研習(xí)《開皇律》。只因早已將相關(guān)律條爛熟在了胸中,所以今天于堂上聽取了相關(guān)官員的匯報之后不久,他便開始審查起了積壓多日的案情卷宗來。
次日,宮里傳出圣旨道:皇帝陛下將于后天親自過問有關(guān)案件。接到旨意的楊汪不敢怠慢,于是立即召集了大理寺丞以下的若干官員前來商量。
……
“各位,本官初來乍到都還未完全了解情況,皇上卻又為我出了這么一道難題,大家說說看,咱們要如何應(yīng)對才是?。?rdquo;楊汪手托圣旨詢問道。
眾官員聽后,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除開面帶難色之外,就是低頭不語了。
見無人應(yīng)答,于掃視了一圈之后,楊汪用近乎嚴(yán)厲的口吻說道:“朝廷供養(yǎng)吾等乃是為了在關(guān)鍵時候發(fā)揮作用的,何況獄案之事本就為我大理寺的份內(nèi)之責(zé),所以,本官在此還想拜托各位……千萬不要推諉塞責(zé)呀!”
聽主官言語懇切,且看上去也像個愿意擔(dān)當(dāng)?shù)娜耍罄硭仑┯谑菐ь^表態(tài)道:“既然大人都這樣說了,那吾等做下屬的自當(dāng)同心戮力以助大人成事才對,只是……”
“只是什么?”楊汪急切地問道,“是有什么為難之處嗎?”
“回大人,只是這大理寺的牢獄中尚有囚徒二百多人,且還有數(shù)人不能完全定案,咱們這要如何做才能在一日之內(nèi)審結(jié)全部,并于明早給報上去呢?”
聽完大理寺丞的話,其他官員均忍不住紛紛搖起了頭來……
“哦……原來如此?。?rdquo;略微沉思了一下,楊汪接著鼓勵道,“不怕!事在人為,只要咱們上下一心、精誠團結(jié),則攻克時艱想必不會太難才對,各位……是這個道理吧?”
見其如此有信心,眾人遂在表示愿為馬首是瞻的同時,齊聲回答道:“吾等但憑大人做主!”
……
見士氣已提振了起來,于是,在分派好每個下屬的工作之后,楊汪即決定馬上提審那幾名尚未定案的人犯。
……
接下來,首先被帶上公堂的是一位五大三粗的壯漢。此人長相極其丑陋,尤其是那個惹眼的酒糟鼻,讓他人厭惡的同時,還給了觀者一種其擁有者肯定一直都未清醒過的錯覺。
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番之后,楊汪當(dāng)即一拍驚堂木道:“堂下之人速速報上名來!”
“小人名……名叫‘田二’。”那人不敢抬頭,怯生生地答道,其小到剛好能讓對方聽清的聲音讓人感到很不適應(yīng),只因跟他那肥碩的身體相較起來,這點兒“嗡嗡”聲也委實有些太不成比例了。
“田二,你是哪里人氏?。?rdquo;楊汪繼續(xù)問道。
“小的乃京兆扶風(fēng)人。”壯漢繼續(xù)小聲答道。
“你因何殺人啊?”
大理寺審理的一般都是大案、要案,判決下來的也一般都是殺頭或流放之類的重罪。因此,當(dāng)聽到大理寺卿親口問出“殺人”二字之后,那壯漢不但立時被嚇得面如土色,還全身如篩糠般地抖動著而讓嘴里半晌都擠不出個字來。
“大膽!為何不趕緊回答大人的問話啊?”一旁的班頭按程式吼道,“可千萬莫要吞吞吐吐的!”
“小人……小人冤枉吶!”聽到公堂上“威武”聲四起的壯漢突然痛哭流涕地大喊道。
為何壯漢會大聲喊冤呢?我們不妨先來看看具體的案情再說吧。
去年臘月初十的這天下午,見到天氣晴好的田二遂一如既往地拿著自己心愛的酒瓶出門打酒去了。買到之后,他即一路走一路飲回家,來到途中的一處山崗時,那不經(jīng)他喝的一瓶酒就已經(jīng)見了底。這時,被山上冷風(fēng)一吹之下便陡然有了些醉意,于是,田二索性躺倒在了路旁的坡地上,接著更是如死豬般地昏睡了過去……
當(dāng)被人七手八腳地弄醒之后,他這才發(fā)現(xiàn)時間早已到了太陽下山之際。見自己被五花大綁了起來,一向膽小的田二自然是嚇得哆嗦著不敢出聲了。直到被抓進(jìn)衙門,雖聽說是自個兒用酒瓶打死了在山崗下拾柴的一個叫做“李石頭”的老漢,但他卻似乎也沒有立刻便弄明白了其到底是如何犯事的。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審理了幾個來回,隨即,他又被稀里糊涂地給層層遞解著投進(jìn)了大理寺的牢獄。
……
“堂下之人,你可知罪???”楊汪異常嚴(yán)肅地問道。
“大……大人明察,小……小人沒有殺人吶!小人確……確實是冤枉的!”田二一邊磕頭,一邊嚎哭著答道。
見對方相貌雖生得丑陋,但從怯懦的表現(xiàn)來看,楊汪憑直覺認(rèn)定其還像是個老實人。
“難道還真有其它的隱情不成?”楊汪在心中自問道。
“先把殺人兇器呈到堂上。”楊汪吩咐手下人道,“再將仵作也叫來。”
……
趁著班頭去傳仵作的間隙,楊汪仔細(xì)地察看起了那件被擺放到他面前的殺人兇器,也就是田二平常用來喝酒的那個酒瓶。酒瓶其實很普通,即通常所見的細(xì)頸大肚雙耳彩釉陶瓶,不過其做工倒也算精致,個頭大且分量感十足不說,還很惹眼。
雖將酒瓶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但卻并沒有瞧出什么異樣來,這時,一向嚴(yán)謹(jǐn)?shù)乃_始反復(fù)提醒起了自己不可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于是,他便又拿了酒瓶到光線明亮處再次仔細(xì)端詳,“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因為就在此刻,瓶底的一道細(xì)微裂縫竟于突然間撞進(jìn)了他的視野。
……
伸手去摸了摸,楊汪忽感覺有一種黏黏的東西附著在了自己的指尖上。起初以為是死者的血漿或腦組織一類的東西,遂本能地有點兒忌諱,可是,為官的責(zé)任感卻依然讓他將手指湊到了鼻子的底下……
這一聞不打緊,仿佛是被氣味刺激到了似的,楊汪竟一拍大腿叫喊道:“就是它了!”
緊跟著,他又向被傳上堂來的仵作詢問了一些案件的細(xì)節(jié)和死者的致死原因。同時,在得知本案還有一名唯一的目擊者也被羈押在大理寺的監(jiān)牢中之后,他立即命令班頭帶人從牢房里提出了這個叫做“劉醯兒”的證人。
……
“證人劉醯兒,你可是本案的唯一目擊者嗎?”楊汪問的時候,語氣中透漏出了滿滿的威嚴(yán)。
“是……是的,大人。”不敢抬頭的劉醯兒謹(jǐn)慎地答道。
“你將那日發(fā)生之事從頭至尾再給本官講一遍,可不能遺漏了任何的一個細(xì)節(jié),都聽明白了嗎?”
聽主審官這么問,無法推脫的劉醯兒遂只得支支吾吾地講了起來,“那日午后,小的出門去送貨,剛走到那座山崗,也就……就是那座殺人的山崗時……忽聽到一聲慘叫傳來……等過去之后,我……我發(fā)現(xiàn)那個老頭兒,即是那個死了的姓李的老頭兒當(dāng)時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而……而且還是血流滿面的。然……然后……”說到這里,劉醯兒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高坐于上方的楊汪。
“說!然后怎樣了?”楊汪追問道。
“然后……然后小的就叫人來抓住了這……這個兇手。”說罷,劉醯兒即指向了旁邊已癱軟在地的田二。
“如此說來,你劉醯兒當(dāng)是沒有親眼見到兇手殺人的了?”楊汪將右手肘放到公案上面,接著身子靠前逼視著對方問道。
“小的……小的……”劉醯兒霎時緊張得吞吞吐吐了起來,“小……小的確實沒有看得十分清楚,只是遠(yuǎn)遠(yuǎn)見到山崗上有個人頭一晃而……過,可……可是其真的很像這個田……田二啊……”
“劉醯兒!”
“小……小的在!”
“你且抬起頭來!”
等對方抬頭之后,楊汪即用銳利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其問道,“本官再問你,你是作何營生的???”
既不敢接觸對方的眼神,又不敢埋下頭,劉醯兒遂只好目光游移著答道:“小的家……中乃是世代做醋的。”
“大膽劉醯兒!還想不與本官從實招來嗎?”楊汪的一聲斷喝頓時嚇得其雙腿股栗、全身顫抖。
接著,兩腳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之際,劉醯兒的額頭上冒出了黃豆般大小的汗珠……
“小……小的不知大人這問的是……是何意???”
“劉醯兒,你在本官面前還敢狡賴嗎?是不是不動大刑就不肯說實話啊?”一拍驚堂木,楊汪大聲喝問道。
“小……小的確實不知……”
“來人啊,與本官大刑伺候!”打斷了對方的話,楊汪接著裝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來高喊道。
聽得分明的班頭立馬招呼堂下衙役將夾棍抬了上來……
見刑具放到了劉醯兒的面前,班頭即走過去“苦口婆心”地勸道:“如今還不晚,若等受了皮肉之苦,則到時就算想不招都怕是不由人的了,你趕緊好好地想一想吧!”
見對方沉默著不說話,班頭遂又進(jìn)一步威脅道:“如若不然,等夾棍一上來,嘿嘿!你就等著吃苦頭吧!”
“休要與他多說,本官的耐心可是有限的!”楊汪也跟著假裝威脅道。因為他心里清楚,按照相關(guān)的律條,沒有掌握確鑿的證據(jù)即對人犯用刑那是要承擔(dān)相當(dāng)大之責(zé)任的,搞不好還會因濫用大刑而被依律反坐,而若是這樣的話,則其中的風(fēng)險可就太大了。
見到此一幕場景,旁邊的田二先是驚得目瞪口呆,接著在看到夾棍之后更是被嚇得魂飛天外,到后來時竟又兩眼一翻、口吐白沫著倒地不醒了。
看到對方嚇昏死過去,楊汪不僅沒有改變懷疑的方向,還反而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其中的道理其實很簡單,因為像田二這般膽怯的人若真沒有冤情存在,則其肯定是不敢拒不認(rèn)罪的。
由此便斷定真正的兇手不是田二,而是那個所謂的唯一目擊證人劉醯兒,這又是為什么呢?大家可還記得前面提到的那個破案線索?對!就是那個附著在酒瓶底的黏手東西——醋!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們且來聽聽那個即將由證人變?yōu)榉溉说膭Ⅴ祪菏侨绾谓淮陌伞?/p>
見抵賴不過,劉醯兒于是歪倒在地,接著有氣無力地交代道:“小……小的那天送貨經(jīng)過那座山崗時,見田二喝醉了酒倒在路邊睡覺。本……本不想管他的,后因發(fā)現(xiàn)其身旁有一個好看的空酒瓶,于……于是我就起……起了將其據(jù)為己有的歹心。偷偷拿走之后,我就裝……裝了些醋進(jìn)去??烧l知那瓶子的底部有……有個裂口,興許是他田二倒地時摔的吧,總之,裝……裝在里面的醋很快就浸了出來。一看撿了個孬貨,小的一氣之下便把它給扔……扔了出去,結(jié)……結(jié)果……”
“還不如實招來?”
在聽到班頭的怒斥聲和兩班衙役的“威武”聲,以及對方敲打手中板子的聲音的同時,劉醯兒狂喊道:“大人……饒命!不要動刑!千……千萬不要動刑吶!小的招便是……招便是!”
“快招!”班頭指著其怒吼道。
“結(jié)……結(jié)果小的就聽到了一聲慘叫,等……等跑下去看的時候,那……那李老頭已……已經(jīng)昏迷不醒了……這時,小的方才發(fā)現(xiàn)竟是剛才扔下去……去的那個酒瓶子惹的禍。本想著叫人來救醒李老頭的,可哪知等小的返回時,他……他竟……竟已經(jīng)死了!一看砸……砸死了人,小的當(dāng)場就嚇得不敢承認(rèn)了,于……于是便把責(zé)任推到了還……還在昏睡的田二身上。至……至于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嘛,你……你們也都是知道的了……”
說來這天底下的事還真那么湊巧,俗話說的“飛來橫禍”也不過如此吧?一個破酒瓶不偏不倚地砸在拾柴的李石頭老漢的天靈蓋上即要了他的性命。人的禍??芍^是旦夕且至,想來也真有種“造化弄人”的感覺啊……
聽完劉醯兒的交代,長長舒了一口氣的楊汪接著在讓真正的犯人簽字畫押并收監(jiān)之后,便當(dāng)堂宣布了無罪開釋被冤枉的田二。
此時,已被人救醒的田二正呆呆地看著大逆轉(zhuǎn)劇情的發(fā)生,仿佛自己就是個旁觀者,一個置身于事外的看客一樣。直到楊汪叫人把腳鏈?zhǔn)咒D為其取了,反應(yīng)過來的他這才淚流滿面地磕頭作揖道:“多謝青天大老爺?shù)木让鲄?!多謝大人為小的洗清了不白之冤??!”
“以后可千萬不能再喝酒誤事了。”楊汪沖田二揮了揮手道:“回家去吧。”
“小的再也不敢了!”
見田二邊抹眼淚,邊一步三回頭地離開,楊汪隨即一拍驚堂木命令道:“帶下一名人犯上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