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虞世基提前跳出來了，心里雖有些不爽，但又無法阻止，楊廣便只好任由其發(fā)揮，一來看他有何作為；二來看他是否真有能力挽回裴蘊所帶來的不利局面。

“我大隋海納百川、包容天下，且先帝在時即已將吾等降臣明辨了忠奸，只因去偽存真留下之人皆是由高祖用法眼甄別過的，所以才會得到超拔任用而被視作了股肱。今日若依了李大人之言，則不就是在懷疑先皇的用人之策嗎？”虞世基不慌不忙地侃侃而談道。

“好！”楊廣忍不住在心里喊出了這個字。

“再說，當(dāng)今圣上乃是天縱英才，其聰明練達(dá)可說是為世人所盡知，你李大人的此番議論難道是想說咱們的這位新天子會‘親小人，遠(yuǎn)賢臣’嗎？”

說罷，虞世基慌忙跪下向楊廣叩首道:“微臣言語若有犯上之處，則還請陛下能寬恕一二！”

“朝堂公議，不塞言路，偶有失格，恕爾無罪。”楊廣會意，自然配合道。

“微臣倒是很想問問李大人，你在輔佐前廢太子時，為何是諫也不能諫，阻也不能阻??？你這難道不是老邁昏聵至極而枉費了先帝對你的信任嗎？今上念你舊臣，依然重用你?？墒牵銋s不僅不思圖報，還公然咆哮于朝堂之上，詆毀先帝不說，更要離間我君臣！”得到了“尚方寶劍”的虞世基遂開始攻擊起對方的人身來，“陛下，所謂狂悖兇頑、恬不知恥者，依臣之見，當(dāng)不過爾爾吧？”

“你……你你……”遭對手好一頓搶白的李綱霎時氣得渾身亂抖，一時之間竟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但對手卻并沒有想要停下來的意思，試圖致對方于死地的虞世基接著奏道：“李綱此人，名為直言敢諫，實則包藏禍心，表里不一、大奸似忠即是此等佞臣的真實寫照。因此，依臣看來，他這就是在利用新皇登基未穩(wěn)之虛而行為廢太子翻案之實！”

虞世基甩去的這頂大帽子算是徹底壓垮了其神經(jīng)。兩眼翻白之際，被涌上胸口的痰堵住了喉嚨的李綱因突然喘不上氣而倒地昏厥了過去……

見到此等場景，將下巴一揚的同時，楊廣向張順遞了個眼色。而張順呢，本就是新皇的“跟屁蟲”，所以理所當(dāng)然地明白自家主人的意思。于是，他立即叫來四個殿前武士將李綱給抬了下去讓御醫(yī)救治。至于楊廣嘛，他當(dāng)然是不想在登基后的第一次大興殿朝會上就弄出人命來，只因那樣的結(jié)果便意味著”雙輸”，意味著兩敗俱傷。

……

見李綱被虞世基說得背過氣去，朝堂上頓時像炸開了鍋一樣，議論紛紛、交頭接耳的現(xiàn)象賡即多了起來。

看在眼里的楊廣不禁喜上眉梢，心想：“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不使個‘下馬威’，以后這朝堂上的事還真不知道該由誰說了算呢！”

“臣有本要奏！”這一如黃鐘大呂般的聲音甫一出來，朝堂上立刻就安靜了不少。

當(dāng)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到聲源處時，眾臣們這才發(fā)現(xiàn)說話的竟是平常少言寡語的右武候大將軍——賀若弼。

“賀愛卿，你有何事上奏啊？是與遷都之事有關(guān)嗎？”盯著這位曾經(jīng)追隨自己參加過滅陳之戰(zhàn)的大功臣看了又看，楊廣有些納悶地問道。之所以要這樣問，是因為他對這個很少摻和文臣廷爭的老將在此敏感時機(jī)站出來發(fā)言有點兒搞不懂了。

“末將上奏之事雖與遷都無關(guān)，但卻與此人有關(guān)！”賀若弼一邊扭頭用如炬目光狠狠地瞪著虞世基，一邊答道。

本來殿堂上應(yīng)為文臣們施展拳腳之地，而不是像他賀若弼這樣的武將用來浴血拼殺的疆場?？勺屓艘庀氩坏降氖牵裉靺s偏偏是他沖了出來，且還準(zhǔn)備單挑虞世基那個可以用如簧巧舌來殺人的詭辯之士。

這一輪的辯論雙方是不是有點兒不怎么搭配啊？可就是這樣的兩位，他們的交手既讓奸佞小人們驚出了一身冷汗，又讓忠直之士們捏出了一手熱汗。

……

楊廣一看，賀若弼果然是沖著虞世基來的。本欲說與遷都無關(guān)之事暫不在討論之列，但想了想之后，他又覺得不好駁回這位老部下的面子，于是，在權(quán)衡利弊之下遂只得同意了其繼續(xù)。

“虞世基此人欺君罔上，罪大莫及！平日里鼓動三寸不爛之舌攪亂朝綱、蒙蔽圣聽倒還其次，最可恨的是，他竟利用手上的職權(quán)賣官鬻爵、收納貨賂，如此行徑不是辜負(fù)了皇上對他的莫大信任，又是什么呢？”

瞧著這五大三粗的賀若弼，楊廣感覺似乎有些不認(rèn)識了。他雖知道對方一貫居功自傲、目中無人，以前就曾因不聽號令而在伐陳的前線被自己用軍法處置過，但像今天這般在朝堂上與人針鋒相對地過招，在他的印象里感覺好像還是頭一次。而最令他意外的是，其選擇的對手不但是以巧言善辯著稱的虞世基，還一出手即是下“殺著”。這哪里是想堵對手的嘴？這分明就是要從根兒上把對手給砍了嘛！

此刻，楊廣反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同時，他亦在自己的腦海中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心想：“這絕不是賀若弼所能了解的內(nèi)情，肯定是有人告之才對，可那到底又是誰在教他如此說呢？”

“陛下明察，這賀若弼分明是在信口雌黃、誣害忠良，如此不實之詞乃是想陷臣于不忠不義之地。況且，其污蔑近臣之舉也脫不了居心叵測之嫌，所以，此種罪名臣實屬不敢也不愿領(lǐng)受！陛下，望您能替臣等做主以伸張正義吶！”說罷，虞世基即當(dāng)場哭拜在了地上……

楊廣沒有予以理會，只因他覺得被一個赳赳武夫于朝堂上弄得哭哭啼啼的實在是有些丟份兒。于是，他對賀若弼客氣地講道：“賀愛卿，你之所奏朕已知曉，只是而今還無法考證你倆的孰是孰非，因此，依朕之見，咱們還是容后再議，容后再議吧！等調(diào)查清楚了再行決斷不也來得及嗎？你認(rèn)為呢？”

其實，楊廣的心里跟明鏡似的，這是由于自從給了虞世基選官的權(quán)力之后，對方從中撈取好處的傳聞就會時不時地吹進(jìn)他的耳朵。對于此等事，他不僅知道，而且清楚得很，只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因為他非常明白：在面對朝堂上的勛貴重臣時，身邊沒幾個得力的心腹幫手是絕對不行的。父皇留下來的“刺”實在是太多，而那些功臣宿將們不但大都是些棘手的難纏角色，還沒幾個可以信任。何況，自己又剛坐上那讓萬人頂禮膜拜，同樣也讓萬人垂涎欲滴的龍椅寶座，若不找些靠得住的才干人士來幫忙盯著，則睡得穩(wěn)、吃得香怕是都要成為遙不可及的奢侈妄想了。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的道理楊廣是懂的，因此，他現(xiàn)在選身邊人的標(biāo)準(zhǔn)應(yīng)是德才兼?zhèn)涞墓倘蛔詈?，而?ldquo;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時，則取才優(yōu)先，取德次之。至于這樣做以后會出現(xiàn)什么結(jié)果，那就只有等到時候再理會了，反正目前不能糾纏在此問題當(dāng)中，因為一旦攪和進(jìn)去，那所有的大計劃就都有可能擱置，甚至是泡湯。于是，他便只能采用拖延的戰(zhàn)術(shù)來對付這種麻煩，等拖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無人再想起，無人再追究的時候，自然，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

“陛下如此問臣，實是折煞臣也。臣是粗人，但憑陛下圣心獨斷！”賀若弼說完，遞上奏本即入班回列而去。

……

實際上，賀若弼根本就沒有受到誰的指使，無非是沖自己昔日的手下敗將和俘虜，如今靠著溜須拍馬、曲意逢迎，不但登上高位不說，還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經(jīng)常不把他這個大功臣，這個勝利者放在眼里的虞世基發(fā)泄不滿罷了。這樣做對他賀若弼倒沒什么，可轉(zhuǎn)過來卻把其他的人給害苦了，因為他的這一舉動讓喜歡猜疑的楊廣不得不考慮上了采取一定的相關(guān)措施來應(yīng)對極有可能出現(xiàn)的不利局面的選項。

望著那個被半路殺出來的賀若弼給一槍挑于馬下的先前還寄予了厚望的虞世基，楊廣有點兒氣不打一處來，心想：“虞世基啊虞世基！該說你什么好呢？平時不注意收斂，被人揪到了小辮子，抓住了大把柄，不但關(guān)鍵時刻壞了朕的大事，還讓朕都不好意思替你有所開脫。常日里抖落的那些機(jī)靈勁兒都跑到哪兒去了??？你可真是個大愚若智的蠢才哦！”想罷，他當(dāng)即不耐煩地沖其揮了揮手。

而虞世基呢，也就這么一點兒小聰明，見主人不待見了，他就趕緊收了眼淚，夾了尾巴，然后逃回到了班列里。

……

見現(xiàn)場氣氛僵住了，大臣們便都不敢再輕易發(fā)表意見，于是，楊廣遂不得不換了副笑臉道：“眾卿還是繼續(xù)討論遷都之事吧。”

過了片刻，見還是無人響應(yīng)，有些急眼的皇帝遂只好準(zhǔn)備著親自上陣點將了。第一眼，他即盯上了吏部尚書牛弘，心想：“這姓牛的倒還算是個自己人，因做事兢兢業(yè)業(yè)、任勞任怨，且向來對上恭敬、對下仁厚，所以，其在百官當(dāng)中應(yīng)是享有很高的聲望才對。若他能支持朕遷都的想法，則事情就算成功一半了。只……只是這人的個性就像他的姓氏一樣，乃是個‘敏于行而訥于言’的角色，悶頭做實事還可以，要論說話嘛……”想到此處的楊廣禁不住搖了搖頭，“真真的是不敢恭維，以前先帝讓宣布圣旨，下了臺階之后，他居然半天都放不出個屁來，且憋了好久又返回稟報說他已把圣旨的內(nèi)容給忘了。由是，先帝曾斷言：‘牛弘把這點兒事都辦不好，肯定不是個當(dāng)宰輔的料！’也正因為此，他坐到吏部尚書的板凳上就愣是沒能再升遷。不過，其倒真是位不折不扣的厚道人，讓他來把住選官的權(quán)柄當(dāng)是完全可以讓人放心的。只是在如今這種局面下命他出來說話，事先又沒跟他進(jìn)行過溝通……”考慮了半天，楊廣最終還是放棄了令很有些發(fā)言權(quán)的“牛”大人來替自己站臺的想法。

“宇文述在哪兒？怎么都沒見到這老家伙的身影呢？莫非他也打起了退堂鼓？”楊廣的心里好不煩躁，正欲罵娘時忽又轉(zhuǎn)念一想，“宇文述畢竟是重臣，當(dāng)下就讓他出場未免有些不妥……”

“為何也不見楊約出來發(fā)言呢？這老小子是和他哥一個鼻孔出氣的，火燒眉毛了都還不替朕說話，他這是想干什么？難道他哥讓他來是坐山觀虎斗的？”楊廣在心中暗罵道，“最可恨的就是那個自恃功高的楊素，明知今日朝議重要卻還稱病不到，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不是想從朕這兒撈得更多的好處?。恳郧盀榱水?dāng)上太子，朕可沒少給過這倆家伙錢財……不對！不應(yīng)該是這樣子的……”突然間冒出的一個念頭讓楊廣不敢繼續(xù)再往深了想去。

……

其實，實際情況根本就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復(fù)雜，無非是剩下的幾個心腹因先前安排好的計劃被打亂，再加上看到虞世基被搞得灰頭土臉的也不見皇上替他撐腰，于是，那幾個屁股上同樣有著不干不凈東西的家伙們就都不敢發(fā)聲了，更何況此刻朝堂上的火藥味也已濃到了“嗆喉嚨”的程度。

見心腹們有當(dāng)縮頭烏龜之勢，楊廣于是直接沖文臣堆里喊道：“內(nèi)史令楊惠伯大人上前回話！”邊喊，他還邊在心里咒罵道：“知道你楊約是個滑頭，一貫見好就收，見亂就溜。今日朕就是要點你的將，讓你也體會上一把被逼到墻角的滋味來！”

聽到皇上在叫自己，楊約竟不自覺地在腦門上打起了官司，心想：“為何先點我的名??？再怎么講我也不比他宇文述差吧？憑什么就該我打前鋒，他來殿后呢？”

看來，這新統(tǒng)治集團(tuán)內(nèi)部的核心關(guān)系是不怎么牢固的，剛開始運轉(zhuǎn)即已出現(xiàn)裂隙，而出現(xiàn)裂隙的最根本原因說白了無非是人人都各懷心思，都想將自身的利益擺上最高的位置罷了。

雖有一千個的“不情愿”，但無奈皇命難違，楊約還是只能硬著頭皮站了出來，因為他知道現(xiàn)在不是該和皇帝鬧情緒的時候，一切都要按照之前和他哥商量好的既定方針辦。于是，他出班回奏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臣楊約在此躬聽圣訓(xùn)。”

“你倒是推得干凈，居然又把包袱甩給了朕？”楊廣于心中惱怒道，“說你楊約奸猾狡詐，你還真就奸猾狡詐得緊??！”

“還用朕重復(fù)一遍剛才的話嗎？”楊廣指著對方很是不耐煩地問道，“對于修建新都之事……你到底有何看法呀？”

“這修建新都嘛……”把一對如鼠目般的小眼睛轉(zhuǎn)了一圈，楊約隨即答道：“好處有三！”

“你倒是說說看，能有那三樣好處??？”見其竟有與眾不同的新見解，才將還在生氣的楊廣遂于轉(zhuǎn)瞬間來了興致。

“陛下容稟，這第一是洛陽離大興很近，兩京呼應(yīng)有利社稷穩(wěn)定；第二是洛陽乃天下中心，幾朝帝都有利統(tǒng)治建立；至于第三嘛……”楊約再一次轉(zhuǎn)動了他的小眼珠，不過這回卻是為了順帶偷瞄左右同僚和御座上皇帝的反應(yīng)的。

見所有人的目光均不約而同地投向了自己，感覺既興奮又得意的他于是下意識地捋了捋嘴唇邊根本就不存在的胡須。為何他會有如此怪異的舉動？難道是他有什么不為人知的隱情嗎？還真是！只不過周圍的人都礙于其家里的勢力而裝著不知道罷了。

楊約對胡須的癡迷主要源自于童年的一次慘痛經(jīng)歷。當(dāng)時，由于爬樹不慎墜地而傷到了自己的要害部位，因此，成年之后的他便壓根兒也長不出一星半點的胡須來了。這個和宦官無二的人天生就有著一種強(qiáng)烈的自卑感。如同歷史上大多數(shù)攪亂朝綱的閹人一樣，他也對權(quán)力和金錢，當(dāng)然還有那個讓其既恨又羨慕的胡須有著非同一般的癡迷情結(ji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