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三日這天的清晨，空氣中依舊充滿著透人骨髓的寒意，旭日在東方泛著魚肚白的天際像滑到碗里的蛋黃似地破殼而出之后，轉(zhuǎn)瞬間即用它那萬道金線般的霞光將沉睡中的大興城給喚醒了。

寅時還未過去，楊府的大門口卻已經(jīng)堆放起了兩大箱的行李，這是楊汪夫婦為第一次出遠(yuǎn)門的楊令源準(zhǔn)備的。此刻，楊福正守在行李的旁邊，并等待著盧太翼一行的到來。

前院如平常一樣，早早地就被下人們給灑掃干凈了。而前廳之上，楊汪夫婦則正在與楊令源進行著話別。

……

“去了之后，你必須要聽盧大人的話，多多專心于學(xué)業(yè)，千萬不能辜負(fù)了長輩們對你的期望，知道不？”楊汪向楊令源囑咐道：“記?。∧憧梢欢ㄒ獙Φ闷鹉愀改傅脑谔熘`??！”

“令源，出門在外一定要多注意身體，千萬不要亂吃東西，還有就是山中陰冷潮濕，你得記住多添加些衣服喲！”李夫人抹著眼淚叮囑道，就像是生怕自己會忘記了什么緊要之處一樣。雖說對方只去幾年，但畢竟是由自己一手帶大的，與親生的無異，現(xiàn)在突然要面臨分別，李夫人的傷感自當(dāng)是不言而喻的了。

千叮嚀萬囑咐之后，李夫人接著同一旁的蘭幽交代道：“蘭幽，有你跟著公子，我應(yīng)該說是放心的。但他畢竟年幼，這出門在外的又不比家中，所以你需要更加用心地照顧才行啊，記住了沒？”

“是的，奴婢記下了！”蘭幽鄭重其事地回答道。

就在李夫人收腸刮肚地思索著還有沒什么未盡事宜之際，只見楊福急沖沖地走進來稟報道：“老爺、夫人，盧大人的馬車已經(jīng)快到了！”

急忙放下手中的茶碗，楊汪招呼了李夫人等便往大門外走去。到府門口時，他正好瞧見盧太翼的馬車剛停住了……

看到盧太翼從車棚里鉆出來，楊令源急忙跑下臺階不說，還一邊伸手去扶，一邊恭敬地喊了聲“老師”。

于學(xué)生的協(xié)助下走下馬車來，盧太翼緊接著即向迎上前的楊汪夫婦施禮道：“有勞賢伉儷了！”

“哪里，哪里，應(yīng)是我們勞煩了老大人才對哦！”楊汪趕忙還禮道，“您一大把年紀(jì)了都能如此地準(zhǔn)時，像我們這些年輕的當(dāng)然就更該出來迎一迎了，難道不是嗎？”

“元度說笑，說笑了！正因為一大把的年紀(jì)，所以老朽方才睡不好、起得早呀！”言畢，眾人被逗樂的笑聲當(dāng)即就把楊府內(nèi)外的離愁別緒給驅(qū)散了不少。

正當(dāng)此時，行李車后突然傳出了一記馬的嘶鳴，于是，楊令源的目光和注意力旋即便被吸引到那兒上面去了……

“為何還帶來了一匹馬呢？”楊令源好奇地問道。

“陳三。”

“老爺有何吩咐？”見主人召喚，陳三遂趕緊站出來應(yīng)道。

“快去把我送與令源公子的禮物給牽過來。”

“是的，老爺。”放下手中的馬鞭，陳三賡即就從行李車的后面牽出了一匹白色的小馬。

……

定睛一看，此馬色如冬雪，全身上下無一根雜毛不說，其毛色之純正、體型之勻稱、步態(tài)之輕盈、神態(tài)之自若還更是讓人過目而難忘哦。當(dāng)其被牽到眾人的面前時，就連根本不懂得相馬的李夫人也禁不住跟著發(fā)出了“嘖嘖”的贊嘆聲。

“老師，這真是送給我的嗎？”楊令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和看見的。在興奮地圍著其轉(zhuǎn)了好幾圈之后，他甚是愛惜地摸起了那馬兒的脖頸和脊背。

“這……這禮物也太貴重了吧？”楊汪很是不安地問道。

“所謂‘寶劍贈烈士，良馬送英雄’，況且老朽也不過是借花獻佛，做了個順?biāo)饲槎选?rdquo;盧太翼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答道。

“哦？”楊汪有些不明白對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見眼前的眾人皆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盧太翼遂笑著解釋道：“老朽之所以要送此物給令源，這一來是由于我與他因馬而結(jié)緣，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我們也要以馬來續(xù)緣才對，大家說是不是?。?rdquo;一邊講，他還一邊指了指拉車的那馬和做為禮物的這匹小白馬。

頓了頓之后，他接著說道：“前幾日皇上得知老朽將要離開，于是便派人送了此西域的貢馬來與我路上用。但各位想想看，以老朽之體力哪還能騎得動它嘛，再說，也總不能拿皇上的御賜之物來馱運行李或駕車吧？因此，老朽想來想去，將其做為禮物送給我的這位英雄弟子似乎才算是物盡其用哦，大家說是不是這個道理??？”說罷，他還用力地拍了拍楊令源的肩膀以示對之的肯定。

聽了老師的表揚，又得了這么一件稱心如意的禮物，有些飄飄然的楊令源思想仿佛是迅速滑到了幸福的棉花堆里一樣，無力也不想爬出來……

……

“為何還不謝過你的老師?。?rdquo;

被楊汪的提醒拉回到現(xiàn)實中來的楊令源不敢怠慢，于叩拜的同時，更是反復(fù)念道：“徒兒多謝老師的厚愛！”

……

“我能否試騎一下呀？”謝過之后，畢竟稚氣未脫的楊令源又立即問出了這么句有些孩子氣的話。

“此馬已滿周歲，也受過了一些調(diào)教，想來應(yīng)該是可以騎的，只不過……”盧太翼回答的時候有點兒尷尬。

“只不過什么，老師？”楊令源著急地問道。

“只不過……還沒來得及為它配上適合的馬具??！”將兩手一攤的同時，盧太翼還做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來表達(dá)自己的歉意。

看到侄兒有些失望，楊汪突然大笑著說道：“這個好辦！你老師如此慷慨地送了一匹千里馬給你，那叔父就再送你一副馬具，算是錦上添花吧！”

“叔父此話當(dāng)真？”

“當(dāng)著你老師的面還能有假？”說罷，楊汪當(dāng)即向楊福吩咐道：“你趕緊讓人去拿一副上好的馬具來。”

……

“此馬可有名字嗎？”李夫人突然忍不住從旁插嘴道。

“老朽為此馬取了個名字叫做‘夜巡龍駒’，大家以為如何??？”

“好！”楊令源第一個叫了起來。

隨即，楊汪也贊許道：“這白馬不正是一盞巡夜的明燈嗎？若將‘夜巡龍駒’配與它做了名字，則天作之合不就已經(jīng)成了么？”

……

正說話間，梅香忽然抱著小令本從府里出來了。

“為何如今才帶小公子過來呢？”李夫人略顯埋怨地問道。

未及梅香回話，小令本便一面搖晃手上拿著的錦囊，一面搶先答道：“我去給大哥準(zhǔn)備禮物了！”

“你拿的這是什么呀？很重要的東西嗎？再不出來，你大哥可就走了喲！”李夫人邊講，邊伸手去抱小令本。

哪知小令本既不要她抱，也不搭理她的話，而是在掙脫了梅香的手之后，直接就跑到臺階下去找楊令源了。

……

見小弟沖過來，楊令源遂立即張開雙臂將其抱住，接著說道：“令本，當(dāng)心有馬！”

一聽說有馬，小令本立刻就被嚇住了，躲進對方的懷里不說，還蜷成一團抖了起來。

“有大哥在，咱不怕，不怕！”楊令源安慰心理尚有陰影的小令本道。

聽兄長如是說，方才放松了些的小令本接著將錦囊往對方手里一塞的同時，不無得意地說道：“大哥，給！這是我和梅香姐姐送您的臨別禮物。”

“小弟，這是什么呀？”楊令源接過錦囊來問道。

“不跟您說，您還是自己打開了瞧吧！”小令本故作神秘道。

捏了捏錦囊的楊令源笑了。旋即，他胸有成竹地說道：“我知道裝的是什么了！”

果不出其所料，錦囊里塞滿的全是漂亮且大小差不多的白色小石子。

“謝謝你，小弟！”楊令源邊說，邊往對方的臉上親了一口。

“錦囊是梅香姐姐給做的，這些小石頭是我撿來讓您防身用的。萬一在路上遇到了壞人，您就用這個來打他，記住了嗎？”小令本天真無邪的話語立即引起了眾人的一陣大笑，于是，現(xiàn)場的氣氛也隨之而輕松起來了……

……

又過了大概半個時辰，一切準(zhǔn)備就緒的楊令源騎上了“夜巡龍駒”。盧太翼則和蘭幽坐到了馬車之上。接著，在告別了楊汪夫婦等人之后，他們隨即便朝著大興城的東門方向去了……

上路后的楊令源一直都不敢回頭看，這是因為他怕忍不住會哭出來，會哭得個稀里嘩啦的，從而泄了之前好不容易才鼓起的那份男兒氣概。

忍住淚水，策馬前行，直到被東街上的第一縷陽光刺痛了雙眼之際，他這才發(fā)現(xiàn)一輪紅日越過城門樓時的景象竟是那么地美輪美奐。而當(dāng)這一切占滿了心房之后，剛才的那一番惆悵感便被擠掉了生存空間，從而沒了蹤影不說，還讓其心靈對遠(yuǎn)方的向往再次轉(zhuǎn)化成了制造沖動的催化劑……

出得延興門，為了試一把“夜巡龍駒”的腳力，早已按耐不住興奮勁兒的楊令源遂把馬肚子輕輕地那么一夾。

哪知這馬兒頗有靈性，再加上又是剛訓(xùn)練出來的，尚有些烈性存在，因此，“一點就著”的“夜巡龍駒”遂于眨眼的功夫即如脫兔一般地沖了出去，其力道之猛、速度之快，竟差點兒把還未做好心理準(zhǔn)備的主人給掀下了馬背去。若非得到了安德王楊雄的真?zhèn)?，則楊令源這下子臉丟大了不說，且弄不好還要在額頭的上面舊傷添新創(chuàng)。

短暫的驚慌過后，鎮(zhèn)定下來的他當(dāng)即調(diào)整了自己的騎姿，緊接著，一邊抓緊韁繩，一邊夾緊馬腹，雖說是出了一身的冷汗，但平時積累的嫻熟技藝卻在這里發(fā)揮出了巨大的效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