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公主等見狀，皆以袖掩口笑了起來，且中間還差點兒就笑出了聲。
……
“狗奴才，別胡說八道了！”楊廣同樣忍不住笑罵道。
見皇上沒怎么生氣了，張順于是趕緊大著膽子問道：”不知陛下是見，還是不見章仇大人??？”
……
才將聽到“章仇”二字時，楊廣即已知道是誰來了，心想：“這活神仙無事不登三寶殿，如今來見朕肯定是有什么話要講，而不是僅僅為了什么‘道謝’才對。再說，他也非那種喜歡俗套的人……”
見戲弄張順也差不多了，心情大好的楊廣于是回答道：“見！”
像是得了什么“大赦”一樣，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之后，張順接著就快步退到殿門口并高聲宣旨道：“陛下起駕中華殿咯！”
……
這邊，楊廣以一種百般呵護的語氣同妻子交代道：“皇后小心身子，您就不要跟著去了，留在這兒同南陽說說話吧，朕那邊當(dāng)是去去即回的。”
……
“恭送陛下！”蕭皇后與南陽公主同時起身施禮道。
穿上白裘狐皮大氅正欲離開之際，楊廣忽然停下來小聲囑咐相送出門的南陽公主道：“千萬別讓你母后太勞神了，知道不？”
……
目送了父親的背影離開，于扶住母親回轉(zhuǎn)落座之時，南陽公主忽順勢跪下施禮道：“恭喜母后！賀喜母后！”
蕭皇后聽了，故作詫異狀道：“皇兒，這喜從何來呀？”
“母后就不要瞞南陽了吧？”
雖然估計冰雪聰明的女兒可能已經(jīng)猜到了什么，但蕭皇后卻仍然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來問道：“你說，母后瞞你什么了??？”
楊柔壞笑著反問道：“需要女兒來為母后診一診脈嗎？”
蕭皇后一聽，遂伸出手來輕拍了一下對方的頭，接著佯裝生氣道：“母后教你醫(yī)術(shù)，難道就是為了讓你用來擠兌母后的嗎？”
“被南陽猜中了吧？”楊柔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道：“沒想到父皇和母后到了如今還能這般恩愛，真是一點兒都不比皇祖父和皇祖母他們二位老人家差呀！”
被女兒揶揄了一番的蕭皇后于臉上不自覺地泛起了一陣紅暈，此時雖已年近四十，但因精通岐黃之術(shù)，所以保養(yǎng)得還算不錯。
……
說到蕭皇后的醫(yī)術(shù)，有一件事情倒是值得提上一提。當(dāng)年，決心參與奪嫡的楊廣雖想招來心腹郭衍商討對策，但因擔(dān)心此舉會招人懷疑，所以一時間竟有點兒舉棋不定了。正當(dāng)無計可施之時，那會兒還是晉王妃的蕭皇后竟為其夫當(dāng)起了軍師。軍師？她個女流之輩能有如此大的本事？對！她不但出了個好主意，且她的醫(yī)術(shù)還成了決定計謀能否成功的關(guān)鍵。當(dāng)時，她向楊廣提議讓郭衍以帶妻子找其看病為名來作為借口和掩護。果然，照此行事之后，郭衍夫婦往返于江都就不再顯得那么突兀，而是變得順理成章了。由此，我們是不是也可從中看出蕭皇后當(dāng)時于醫(yī)家里的名氣來呢？
……
南陽公主自小就長在其母親的身邊，耳濡目染之下不說學(xué)會了全部，習(xí)得七八分醫(yī)術(shù)肯定還是有的。而也正因為此，所以她之前才敢說出了那把脈的“大話”來。
……
“你父皇本是要告訴你的，可你也看到了，這還未及講呢，就被請走了。母后猜你父皇的意思多半是想讓你在這段時日里多進宮來陪伴我，只是……”
“母后，沒什么只是不只是的，女兒常來便是了！”南陽公主未及對方把話說完就搶先應(yīng)允道。
“本宮已近不惑之年，能夠再次懷孕想來應(yīng)是得到了佛祖的慈佑才對，可你也知道，這種事情畢竟讓人羞于啟齒，所以……”
“母后此番恩承雨露，再次懷上龍種不說，還趕上了父皇新登大寶，如此雙喜臨門的大好事又豈是能說成了羞于啟齒的?。?rdquo;
說畢，楊柔即轉(zhuǎn)向了西方，接著又雙手合十祝禱道：“感謝佛祖的大恩大德！還望您大發(fā)慈悲，多多護佑母后和龍種的平安吉祥吶！南無佛陀耶！南無佛陀耶！”
……
女官“瑤光”見狀，遂不失時機地插話道：“娘娘真乃好福氣呀！”
接著，她又很有眼力勁兒地一邊扶起楊柔，一邊說道：“公主侍奉雙親之心天下盡知，就連皇后娘娘也都常常在奴婢們的面前念叨說公主當(dāng)為一個至情至孝之人……”
這個叫做“瑤光”的女官本家姓魏，只因長得姿色平平，又無一兒半女，所以也就未能有幸被冊封為后宮的某位嬪妃了?？稍掚m如此，其圓滑的處事和利落的作風(fēng)卻為她贏得了楊廣夫婦的好感。于是從晉王府至今，她都一直留在主子的身邊服侍，且熬到當(dāng)下竟也已坐到了“司宮”女官的高位上。
……
再說楊廣，離開甘露殿之后即坐上步輦徑直去了中華殿，一路上，伴隨著不怎么快的行進節(jié)奏，微閉雙眼的他很快就陷入到了對去年發(fā)生在仁壽宮之事的回憶當(dāng)中……
仁壽四年，因思念獨孤皇后，隋文帝遂執(zhí)意欲往仁壽宮去“觸景傷情”。章仇太翼，亦即前面說到的那位“活神仙”竟“不識時務(wù)”地上了份說他擔(dān)心“是行鑾駕不返”的奏疏。結(jié)果當(dāng)然是可想而知的了，聞之大怒的皇帝不但將其下到大獄中，還宣稱返京即砍下他的頭來告慰亡靈?？墒?，事情居然不幸被我們的章仇大人給言中了。就在到了仁壽宮之后不久，固執(zhí)的君王果然一病不起。于是，明白了對方之語并非妄言的楊堅便立即召了太子楊廣前去下旨道：“章仇太翼，非常人也！前后所言，未常不準(zhǔn)，吾來之日，道當(dāng)不返，今果如此，爾宜釋之……”
……
一想到此，之前禁不住點了點頭的楊廣竟突然搖起了頭來，其就像是在肯定章仇太翼有先見之明且忠心耿耿的同時，又對自己父皇幡然醒悟的為時已晚而有所惋惜一樣。
“朕去歲回京之時就已赦免了這位活神仙，可他出獄之后卻遲遲不愿露面，直到上回楊諒反叛之際才又上了道奏疏來說什么‘漢王何所能為’的話，不過……這到最后還真就應(yīng)驗了。對了！他此番主動進宮來莫非是想要討那之前的封賞么？”正琢磨間，其步輦業(yè)已穿過永巷而到達了中華殿所在的宮苑門外。
……
這里既已說到了大興宮，那我們就不妨先來看看其具體的布局情況是怎樣的吧。
大興宮這個“超級工程”是隋文帝楊堅于開皇二年委托工部尚書宇文愷主持設(shè)計和興建的。其一年之后即告落成，如此神速，即或是放到了今天怕也應(yīng)該算一個奇跡才對吧？
整座宮殿群坐落于大興城的中軸線北端，并被分為了中、東、西三部。中部即皇宮“大內(nèi)”，其位于宮城的正中央，東臨太子居住的東宮，西連提供配套服務(wù)的掖庭宮，南接皇城，北抵西內(nèi)苑。其自南向北由朝區(qū)、寢區(qū)和苑囿三大部分組成。
朝區(qū)為處理國政和舉行大典的辦公區(qū)，象征著國家政權(quán)；寢區(qū)是皇帝和后妃們的居住區(qū)，代表了家族皇權(quán)。朝區(qū)的正南門即宮城的正門——承天門乃是朝廷舉行大典的所在，門外左右建有高大的雙闕，門內(nèi)正北即為朝區(qū)的主殿——大興殿，這便是皇帝于朔望兩日聽政問政的所在了。大興殿四周同時建有由廊廡圍成的巨大宮院，宮院的東西兩側(cè)還分別設(shè)有相應(yīng)的官署機構(gòu)，其東邊為門下省、史館和弘文館等，西邊則為中書省和舍人院等。
大興殿之后有宮內(nèi)的第一條東西向橫街，它既是通道，又是朝區(qū)和寢區(qū)的分界線。橫街北正中為中華門，門內(nèi)即寢區(qū)正殿——中華殿，此殿乃是皇帝用來隔日召見群臣的處所，其四周同樣建有由廊廡圍成的矩形宮院。中華殿之東有萬春殿，之西有千秋殿，三殿并排而立。再往后即是宮中的第二條東西向橫街——永巷，其東端有日華門，西端有月華門，跨過之后就來到了外人不得擅入的后妃寢宮禁地。此部分的正中有甘露殿、神龍殿和安仁殿，三殿之中又以甘露殿為主。
甘露殿之北為苑囿，苑囿之北為宮城北墻，宮城北墻則有玄武門通往宮外。
……
恍惚間，感覺步輦已停的楊廣隨即問道：“到了嗎？”
“回陛下，御駕已到中華門外。”跟在一旁的張順立即奏報道。
睜開眼睛之后，楊廣一邊把手伸向張順，一邊吩咐道：“小心扶著朕！先不要聲張，待朕悄悄進去瞧了那位老神仙在做什么，然后再說其他，聽明白了嗎？”
“是的，陛下！”
將對方扶下步輦，張順便只身一人隨之進到了中華門內(nèi)。可是，這剛才跨進宮院呢，他們即“不情愿”地被一個從中華殿內(nèi)突然走出來的小宦官給撞見了。
遠遠瞅見楊廣，先是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緊接著納頭欲拜的同時，這便要山呼萬歲了，可就在此刻，小宦官竟意外看到對方在向其招手并做著噤聲的動作。以為眼花了的他于是趕緊揉了揉雙目，跟著又看了看左右兩側(cè)，在確信皇帝是在招呼自己之后，遂立即從地上爬將起來并一路小跑了過去……
“章仇大人現(xiàn)正干什么呢？”
聽皇上這么問，緊張兮兮的小宦官方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答道：“回陛下，章仇大人正在大殿的客座上閉……閉目養(yǎng)……著神……”
楊廣一聽，遂歪起腦袋來斜瞄了一眼張順，接著又朝殿門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張順當(dāng)然會意，在再次提醒了小宦官噤聲之后，便緊跟著主子進大殿去了。
……
進到中華殿內(nèi)，一位寬額高頤、慈眉善目的白發(fā)老者即出現(xiàn)在了楊廣的視野里，這便是傳說中的那位預(yù)言神人——章仇太翼了。
發(fā)現(xiàn)對方似乎在打著盹兒，楊廣于是躡手躡腳地走到御座之上并坐了下來。好一會兒過后，見其還是雙目微閉，有些童心未泯的他遂用手捂住嘴發(fā)出了兩記怪聲。
尋聲望去，徐徐睜開眼睛的章仇太翼此時忽然發(fā)現(xiàn)皇帝竟已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面前，這一下，可是把他給驚到了。正欲起身應(yīng)對之際，他卻又聽得對方說道：“章仇老愛卿年歲已高，且向來都與朕君臣一體，因此……你的大禮嘛……朕今兒就特準(zhǔn)免了。”
“陛下乃仁君在世，那老臣就卻之不恭了！”
“老愛卿，你受苦了！這身體可還好嗎？”
“承蒙陛下垂憐，老臣有幸保住了性命，出獄至今身體尚可，只是精神……有些大不如從前了。”章仇太翼說罷，搖了搖頭。
“老愛卿還應(yīng)多多保重才是。朕今初登大寶，尚有諸多的不明之事需要你來幫著分憂??！”
“臣已然老朽，恐時日無多矣，今日前來即是乞骸骨的。”
“這老神仙多半是因上次入獄的事而有些心灰意冷了。”想到這里的楊廣當(dāng)即開口安撫道：“廉頗古稀尚能領(lǐng)兵，愛卿又豈可輕言致仕呢？況上次楊諒謀反之時，朕也是借著老愛卿的吉言方才打消了猶疑而一舉平叛的，因此，你無論如何都不能輕易就辭官歸鄉(xiāng)了呀！”
“平叛之事靠的是陛下的英明、將士的用命和臣躬的輔佐，太翼一個行將就木之人又豈是敢貪天之功的？所以，陛下還是讓老臣歸隱山川、終老于林泉之下吧！”
……
章仇太翼再三請辭，楊廣起初只是不許，還要許以高位挽留。因此，無奈之下，章仇太翼遂只得以極其堅定的口吻固辭道：“陛下之隆恩，老臣此生無以為報，但爵祿于老臣這種離塵出世之人乃如眼中的浮云一般，所以，還請陛下無論如何都放老臣回去，這一來是可以從此遠離塵世之喧囂；二來嘛，當(dāng)也能著書立說以遺后人了。”
“如有急事要找愛卿，那又當(dāng)如何呢？”見此，楊廣便不得不松了口。
“若將來真有用到老臣的地方……”考慮了一下之后，章仇太翼答道，“則到時陛下只需遣一人到五臺山來傳旨即可。”
“好……吧，既如此，那朕就不勉強了。”
“多謝陛下！老臣余生定當(dāng)結(jié)草銜環(huán)以報陛下的知遇之恩。”
“老愛卿真要謝朕，那就把要教朕的都痛痛快快地講出來吧。”楊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老臣此番前來確有策略要獻，只陛下又是如何知道的呢？”章仇太翼不無驚訝地問道。
“老愛卿，難道就只許你算人，而不許人算你么？”楊廣說罷，隨即笑了起來。
“哎呀！這倒是老臣的不是了。”章仇太翼輕拍著腦門兒自嘲道。
“老神仙，就趕緊把葫蘆里的藥賣給朕，可好??？哈哈哈……”
“好好！既如此，那老臣便有言直說了。”
“說，說！愛卿但說無妨！”
“老臣……老臣昨兒斗膽替陛下算了一卦。”章仇太翼頓了頓，故意賣了個關(guān)子道：“只是不知陛下……感興趣否？”
聞聽此言，楊廣心中先是一喜，繼而又立刻忐忑不安起來，喜的是對方竟主動獻策，因其知道眼前的這位“活神仙”能耐非同一般；憂的是也不知道這位老先生占得的卦為何，到底是主兇還是主吉呢？
“管他的！俗話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楊廣心念一轉(zhuǎn)，想道，“該來的終歸要來，擔(dān)心也屬多余，再說，這大過年的，他老人家也總不會是專程進宮來給朕添堵的吧……”
“說，愛卿有什么只管說！”自我安慰了一通的楊廣很是干脆地同意道。
……
“陛下定年號為‘大業(yè)’，想來應(yīng)是期許有一番大作為的才對，故而老臣未經(jīng)許可即斗膽行了占卜之事。至于說其中的目的嘛，當(dāng)是為了助增陛下之福祉的，所以……”
“老愛卿之忠心朕是知道的。”楊廣此時的興趣都在那卦象上面，因而一味地催促道，“有話你盡管說，朕不怪罪，朕絕不怪罪！”
“好，那老臣這可就入正題了。”于深施一禮之后，章仇太翼異常鄭重地說道，“卦象有云：木旺在卯，雍州在西，酉位是也，故為破木之沖。陛下乃木命之人，若久居此地，則怕會有……不測之事發(fā)生的！”
“老愛卿可有什么化解之法嗎？”楊廣一聽急了，遂立馬向?qū)Ψ接懡痰馈?/p>
“陛下勿憂！”章仇太翼不慌不忙地開解道，“開皇之初即有童謠云：‘修治洛陽還晉家’。洛陽乃屬中土之地，當(dāng)適合木命人居住，且陛下當(dāng)年還曾被封為過晉王，因此……這不就算是正好應(yīng)驗了嗎？”
楊廣聽得分明，心中即刻轉(zhuǎn)憂為喜不說，剛剛還愁眉不展的臉上也立馬就舒展了開……
“老愛卿，你可真是朕的活神仙吶！”
“陛下過譽了！老臣這……這怎么擔(dān)當(dāng)?shù)闷鸢。?rdquo;
“老愛卿，你是要朕遷都洛陽嗎？”
“此乃天機，不可泄露太多！陛下天縱之資，參透其中的玄妙想來應(yīng)是不難的才對。”
“哦……那好吧……”雖有些不甘心，但因礙于對方的道行而不敢深問，于是，楊廣便只好轉(zhuǎn)換了話題道：“老愛卿此番專程前來進獻良策，于公于私都有大功勞，所以……朕今日是一要厚賜于你的！”
“今日之舉……老臣非為利祿而來，只因陛下對老臣有再造之恩，所以老臣方才斗膽獻上此策以為報答。而至于說到賞賜嘛，則是老臣萬萬不敢領(lǐng)受的。”
“朕乃金口玉言，再說，有功又豈是能不賞的？來人吶！”
“奴才在！”張順于一旁跳出來，應(yīng)道。
“替朕即刻傳旨，賜章仇大人姓盧，并改名盧太翼，另加封其為國師以永享朝廷之俸祿。”
接著，楊廣又轉(zhuǎn)向拜伏在地的章仇太翼問道：“愛卿復(fù)姓章仇，四岳之胄，與盧同源，故而賜姓盧氏，愛卿對此可還滿意嗎？”
“陛下賜姓盧氏乃是對老臣的莫大榮寵，老臣自當(dāng)涕零拜受才對，只不過那‘國師’之號……”
未等其把話講完，早已按捺不住的張順忽于一旁提點道：“此乃陛下的一片圣心，既然大人不肯留下，那可不就是不要再辜負這個了嗎？”
知道堅辭不妥，于是，章仇太翼遂只好叩首拜道：“老臣在此謝過陛下了，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京公網(wǎng)安備 11010802028299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