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里一個自己，腦海中又一個自己。

一個體面，一個乞丐。

這兩個身影已經(jīng)重疊到了一起，不論我怎么努力，都沒辦法將他們分開。

過了好久，我依然站在鏡子面前，心里想著，如果我穿著這身新衣服出去流浪，露宿街頭，在垃圾桶里翻吃的，幾個月不洗澡，樹枝刮破了我的褲腿，油漬沾滿了我的手背，餓的急了，用手抓著飯菜，指甲里都是大米飯粒子。

不知不覺，我開始蓬頭垢面，開始與人乞討，我不承認我是個乞丐，但我已經(jīng)是了。

恍惚中，我認為電梯里的乞丐就是我自己，是流浪了一圈兒，終于回家的自己。

我是不是在流浪中，已經(jīng)凍餓而死？不然為什么監(jiān)控錄像都捕捉不到自己？

如果我死了，那鏡子里的這個我又是怎么回事？

我每天都去公司，每天都與同事相伴，我還有一個知冷知熱的女友，我怎會死去？

一段哭聲從樓道里傳了過來，是趙武的父母妻兒，他們哭的肝腸寸斷，他們想留住這點人氣兒，想死人復生！

可能趙武也在暗中哭泣吧，因為一雙鞋，就斷送了一條命，他看著自己的尸體，看著親人的悲愴，想喊卻沒人聽見，想叫卻沒人理睬。

老人說，死鬼難進家門，只有頭七才能回去看看。

這令我想到了一句話：進屋來，滿屋人靜，夜無聲，家人深沉沉，我母親床上睡著，怎知道....我的歸魂?。?！

忽然間，一段清脆的來電鈴聲，把我從幻想中拉回了現(xiàn)實，是女友打來的。

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渾身的衣服已經(jīng)被冷汗沁透，鏡子里的自己，似哭似笑，何等的狼狽。

我的天，我怎么會想這么多沒用的，我怎么會是那個臭乞丐，他是鬼，我是人，如果不是趙武，死的人就是我。

乞丐過來跟我索命了，我不能再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想法。

我擦了一把臉，堅定了信念，可我自己都沒注意，我的手一直在抖....

接通了電話，我盡量平復自己的情緒，沒等女友說話，我先問了一句：這身衣服從哪兒買的？

沒有這身衣服，我不會想這么多，也不會這么立體！

女友以為我非常滿意，笑著說：“這身衣服是不是非常合身??？我就說嘛，我熟悉你的尺寸，就像農(nóng)民伯伯熟悉大糞一樣，怎么會搞錯，不過嘛，我肯定不會告訴你哪兒買的。

我忍不住發(fā)怒：“快說，哪兒買的！”

女友愣住了：“你咋了嘛，怎么不開心？”

我才意識到我的失態(tài)，我把電話交換到左手，擠出笑容，說我再跟你開玩笑呢，你看你被我嚇到了吧。

女友生氣了，罵我神經(jīng)病，說衣服是從網(wǎng)上買的，后天她就回來，叫我我乖等她，還威脅我，如果發(fā)現(xiàn)我跟異性接觸，絕對要爆發(fā)小宇宙，最后給了我一吻，笑著掛斷了電話。

擱往常，我會興奮到手舞足蹈，可現(xiàn)在，像是剔了骨肉的死狗，癱軟的坐在地上。

這身衣服絕對有問題，太巧了，這一切都太巧了，我甚至認為，是那個乞丐在暗中作怪。

我飛快的站起來，仔細檢查著門鎖和窗戶，這一夜要怎么度過？

我打開了所有房間的燈，仔細的探尋蛛絲馬跡。

第一，乞丐跟我到底什么關系，為什么我們長的一模樣？

第二，他為什么要沖著我來，先是要錢，而后要鞋，這是個什么步驟？

第三，趙武的死，會不會是個結(jié)束，我聽說過替死鬼的故事，趙武替我死了，我是不是就安全了。

第四，如果沒結(jié)束，我該怎么辦？后天女友就要來了，要不要告訴她，萬一連累到她怎么辦？

恐懼，疑惑，無助，絕望。

種種情緒沖擊著我的神經(jīng)，慢慢的，我有點支撐不住了，倒頭睡在了沙發(fā)上。

夢中，趙武出現(xiàn)了，他七竅流血，沖我怨毒的大吼：“是你害死我的，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我一聲驚叫，從夢中醒來，強烈的陽光，刺入了我的眼睛，我忍不住用手擋住了臉。

恍惚中，我發(fā)現(xiàn)身邊站著一個人，猛回頭，一個身穿青色唐裝的老人，正居高臨下的盯著我，手里還攥著一塊白玉！

我又一聲驚叫，差點兒從沙發(fā)上跌下去。

“你是誰？你怎么進來的？！”

這個唐裝老人，輕描淡寫的說：“你沒鎖門！”

放屁，昨天晚上我特意檢查了門鎖。

我站起來，怒目相視，唐裝老人的面孔也清晰的映入我的眼簾。

他身材中等，體格健壯，臉上皺紋刀刻，卻生著一雙虎目。想必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小鮮肉，只不過歲月殺人，頭發(fā)和胡須都已雪白?。ㄩL得像張雙利老爺子）

唐裝老人說：“你別這么看著我，我不是賊，我來找你，是想了解一下情況，對門死人了你知道吧？”

我心中一虛，說死人了關我什么事，你到底是誰？

唐裝老人一字一頓的講：“對門的家屬，感覺死者死的太離奇，所以請我過來看看風水，但我發(fā)現(xiàn)，你家的陰氣比他家還重，所以我就進來看看。”

我心里咯噔一聲，環(huán)顧四周，哪里有什么陰氣?。侩y道趙武的鬼魂進來了？

“哦，對了，你可以叫我九叔。”唐裝老人打趣道：“你不用故作鎮(zhèn)定，你的臉色已經(jīng)出賣了你的內(nèi)心。說說吧，你是不是跟死者有什么特殊關系？”

我啃著唇內(nèi)老皮，做著天人交戰(zhàn)，心說這老頭的口氣，不像風水先生啊，怎么像便衣警察在調(diào)查案情？

不行，在不能確認他身份之前，我不能把自己扯進去。

所以我很誠懇的說，我跟趙武只是鄰居，他的死，我一概不知。

九叔摩挲著手里的白玉，似笑非笑的點點頭，那意思，我就喜歡看你睜眼說瞎話的樣子。

隨后他給了我一張名片，說你如果遇到困難，可以來找我，這件事很難纏，你心里掂量掂量吧。

聽到這個，我有點兜不住了，本想跟他坦白一切，但是看了看那張名片，上面竟寫著“四海茶莊”，特么是個賣茶葉的？！

九叔轉(zhuǎn)身走了，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扭頭問我：“你知道對門的死因嗎？”

我摸不透他，便支支吾吾的說：“說是猝死，也有人說，他吃了一雙鞋！”

九叔用雙手比劃了一下：“一雙鞋有這么大，你能吃的下去？他胃里可不是鞋??！”

我下意識的問道：“不是鞋是什么？”

九叔笑笑，指著我手里的名片，說你什么時候來找我，我再告訴你！

他走了，而我卻怔在原地。

思前想后，這地方不能住了，我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去朋友家躲幾天，看看情況再說。

我掏出紙筆，寫了一張請假條，拿到公司找主管批假。

等電梯的時候，我心都快跳出來了，生怕再遇到那個乞丐。

幸運的是，電梯里空無一人。

我?guī)缀躏w一樣來到了公司，但主管看了條子，眉頭就擰成了疙瘩，抬頭問我：“陳十安，你是不是發(fā)燒了，這條子上寫的什么東西？”

陳十安是我的名字，十方之地皆平安的意思，我爸起的，一個勁兒的夸水靈！

但是等我拿過條子一看，我感覺我的平安到頭了。

上面寫著：“你這條命是借的，是時候還給我了?。?！”